第48章 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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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劍上，流了太多人的血，回響過無數亡靈的怨歌，閃映著喋血的寒朔冷光。
但他還是這樣走了過來，不顧非議，不顧生死。
回想起白日裏末生發白的指節和臉龐，我覺得，我真的是個混蛋。
☆、第 56 章
“九凰，你好好想一下我說的話。我知道你向來只聽你師父的，但你師父不能陪著你一輩子。”
更深露重，不知過了多久，待我緩緩回過心神，畫青的背影已消失在輪廓模糊的夜色裏。
我低了頭，看著被我揉皺了的末生所寫的藥方，一下一下地慢慢撫平折痕。
我想，我還是不討厭末生的。
那人他低頭為我系上大氅時，恰逢窗外的陰雨連綿，雨滴打在石板上的聲響揉進他修長有力的手裏，也打翻了我數百年來未曾動搖過的心緒。生平第一次，我覺得落下的雨不是涼的，反而帶有一絲撩人的暖意。
在那一刻，我的眼睛裏，全部倒映著末生柔軟的眼。我不止一次覺得，末生的這副眸子分外熟悉，像是一個久未見面的好友，猝不及防地跌入視線，讓人慌慌張張，卻又叫人歡喜。
這種感覺，似有一只小鹿在你心間跌撞不休，很是怪異。
或許，末生與我而言，當真是不一般的存在。只是我從小到大極少接觸男子，全然不知道這種模糊的感覺究竟為何。
就在我絞盡腦汁想著這種奇異的感覺之時，末生卻一下子銷聲匿跡，接連好幾日都不曾聽見他的消息。
三日已過，末生全然無蹤，說好的差人給我送藥，到底也是沒見著。
正是初夏的時節，我拿起蒲扇，有一下沒一下地扇風納涼，心想沒關系沒關系，天族事務繁忙，末生一時忙得忘記也是正常。
四日已過，五日已過，眼看著六日也要過去了，我終於是沈不住氣，一把扔掉蒲扇，一邊差人去打聽天族之事，一邊悶在屋內喝茶。
待到第八日時，終於等到有人前來天機閣拜訪我，我一把掀開被子，急著跑出去看，沒想到站在外間的人不是末生，不知為何，我的興致頓時低了一大截。
“唐姑娘，我是昭游啊，你不記得我了嗎？”那個站在外間的瘦個子一見我便開心地打招呼。
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，只覺得此人的確是見過，待我還在思索這人身份時，他苦笑一聲道：“唐姑娘，我就是上次來給你送信的人啊。我家主子是天族的少主，姑娘應該不會忘吧？”
我一下想起來，這人原來就是那日給我送信的倒黴侍衛。
我雖有滿腔的問題想問，卻還是生生忍了下來，道：“我記得你。”
“姑娘終於是想起來了。我家主子這次派我來是給姑娘送藥的。不知姑娘的身子可好了些？”昭游一邊說著，一邊指著身後幾個盒子：“這幾個盒子裏的都是主子為姑娘挑選的補藥，主子說了，這些靈藥非比尋常，姑娘須得隔幾日才能服一次。”
難怪末生這幾日沒差人過來，他大概是怕我一時沖動，將這些藥誤當做補品給一鍋燉了。我轉了眼，見昭游左手邊還有一個甚是精致的錦盒，不由得問起來。
昭游呵呵一笑：“唐姑娘，這裏面是我家主子為姑娘準備的糕點。”昭游說著便打開了那個錦盒，頓時數盤精致的五色糕點映入眼簾：“姑娘，這些可是主子特意從貢品中挑選了好久的。主子說你身體抱恙，眼下外面商鋪又大部分都停了生意，主子知道姑娘愛吃糕點，就順帶著捎了過來。”
我湊近了錦盒，一股清新蔓延開來，似是四月樹梢剛開的花骨朵，香得打緊。
“這是什麽糕點？”
“芙蕖糕。”
我拈起一塊糕點放在嘴裏，頓覺嘴裏香氣彌漫，順滑的口感中似乎蘊了春日的陽光，讓人全身上下都暖洋洋起來。
“姑娘，味道不錯吧。”昭游笑嘻嘻地問道。
我點點頭，好吃的不想答話：“好吃。”
“那就好，主子說姑娘若是喜歡吃，便讓我時常給姑娘捎些過來。”
我一頓，忽然想起一件事：“對了，昭游，上次看你主子氣色不是很好，你們天族可是出了什麽事？”
昭游撓撓頭：“沒有啊，只是這幾日族中事務多了些，主子一時忙，臉色不佳也是正常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我松了一口氣。
昭游見東西已經送達，便轉身告辭。我見昭游要走，不知為何突然鬼迷心竅地叫住了他。
“等等。”
“姑娘還有什麽吩咐？”
“那個，”我突然支支吾吾起來，臉上也騰地紅了：“我想問一下，你跟了你家主子多少年了？”
“嗯？”昭游楞了一下：“我家主子性格不好，身邊一般很少有人伺候。我和松先生算是主子身邊呆的久的了，已經有一百多年了。”
“哦。”我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麽問下去：“那你家主子，特別討厭吃什麽？”
昭游瞇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，笑道：“姑娘是不是想問主子愛吃什麽？”
“對！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......”
昭游笑道：“我家主子倒是沒什麽愛吃的，不過主子愛喝青霜茶。”
“青霜茶是嗎？”我點點頭，心裏卻不由得嘀咕起來，這末生當真是個怪胎，青霜茶味道甚是苦澀，沒想到他竟喜歡喝這個，難怪他平時看起來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。
昭游仍自好奇地盯著我：“姑娘問這話，難不成是想......”
我忙揮手：“沒什麽沒什麽，只是覺得今日陽光甚好而已。”
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。
昭游聽完賤兮兮地笑著，看得我一陣發慌。
一打發走昭游，我就鉆進房內，拿起已經蒙塵的烹茶書籍，細細看起如何煮青霜茶來。
這是第二次，我特別想憑借我的笨手笨腳，親自為在意的人做點什麽。
而第一次，就是數月前，師父閉關之時。我當時是一副快哭了的沒出息樣，哽咽著說讓師父等著，待他出關之時必為他沏一壺好茶。
有時候我會想，能夠全心全意為在乎的人做一點事情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，哪怕我笨手笨腳，只要這想法一出現，便似天下間再無難事，自此之後，我所碰到的所有都開始有了一個具體的形狀。
而我便循著形狀，一天天地放心迎來日升月落，憂慮不再。
我看著書籍上的字符由清晰變得模糊，直至撒上斑駁的夕陽剪影。我伸出手，一頁一頁地翻動早已爛熟於心的書，仿若在舉行一場莊重的祭祀儀式。
忽而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心底暖暖地流動起來。
說實話，末生送的糕點，當真是好吃。
☆、第 57 章
足不出戶，拿著大大小小的水壺炊煙不息地在房間內搗鼓了兩天，我終於是能煮出還算看得過去的青霜茶了。
我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，又看了一眼我看上去正常的雙手，不由得郁悶起來。怎麽人家煮起茶來輕松不已，我煮個茶要麽房間不保，要麽煮出的茶面目可憎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決定以後還是放過自己，放過別人，再也不輕易給別人煮茶了。
“你在做什麽？”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，我嚇得一個激靈轉過了身，不料被一旁的椅子絆倒，頓時身形不穩栽了過去。
眼看就要臉砸地，半道裏忽而伸出一只手，將我撈了過去。
我呆了一晌，暗道好險好險，擡頭，這才發現是末生把我撈在了懷裏。
我紅了臉，立馬從末生的懷裏“滾”了出來。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末生的臉色看起來比前幾日更加憔悴了幾分，眼神卻還是有力的。他左右環顧了一周，打量道：“聽說有人在給我煮茶，我就來看看，怕把房子給燒了。”
我好想把末生攆出去。
“誰說要給你煮茶了？”
末生指了指慘不忍睹的房間：“那你這是在幹什麽？玩火嗎？”
我一時語塞：“也不是......”
末生白了我一眼，甚是瀟灑地自行尋了個位置坐下，朝我勾勾手：“倒茶，我來嘗嘗你的手藝。”
雖說我這煮茶的手藝是為末生準備的，但不知為何，真要給末生端上來的時候卻猶豫起來，許是怕我煮的茶太紮眼睛了。
我磨磨蹭蹭地走過去，剛準備挽起袖子大幹一場，才發現剛才用力過度，竟將所準備的茶料耗完了。我頓時就開心起來，抱著空空如也的盒子，興高采烈的指給末生看：“你看，沒茶料了。”
末生平靜地看了我許久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：“就沒見過你這麽蠢的女人。”
我：“......”
我居然讓末生嘲笑了兩次......
“是我招待不周，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嗎？”我有點惱火。
“不走，我是專門來喝你給我煮的茶的，怎麽能就這麽走了。”
“那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？”
末生眉梢揚起：“你們天機閣就是這麽待人接客的嗎？我是客人，你茶也不倒就想趕我走？偌大的天機閣，連茶料都湊不齊，傳出去莫讓人笑話。”
這廝，虧我幾天前還擔心他來著，沒想到還是如此牙尖嘴利，讓我氣得牙癢癢。沒辦法，我只好不辭辛苦地來回跑了數趟，才將煮好的熱茶遞到了他手上。
“不錯。”末生微抿一口，隨即說道，“不過，火候不夠。你煮得急了些，茶葉的苦味還不夠濃郁，下次不要這麽性子急了便好。”
我揮手：“不用，下次你若是還想喝，我直接給你加了苦參苦瓜一起燉，味道絕對濃郁。”
“牙尖嘴利。”
“彼此。”我不服氣地看著末生。
“算了。”末生搖頭：“你的傷恢覆得怎麽樣了？”
“如你所見，跑腿燒茶什麽的沒問題。”
“過來。”末生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兒道，一只手舉起茶杯，似是想再添一杯。
我走過去，從他手裏奪過杯子，轉身為他續添了一杯。
末生的手臂就在此時從身後輕輕環住了我。我一楞，手裏的杯子頓時掉在了地上。
末生的動作很輕，輕的宛如晨間的微風，微熱的觸感，卻清朗明白，袖袍間散發著好聞的清香。
輕的我甚至都沒感受到任何重量，只是衣物間的觸碰讓我突然意識到，末生此時與我近在咫尺。
我一時也失了言語能力，就這麽傻傻站著，任憑末生沈默地將我環住許久。
“九凰，你可討厭我？”末生輕聲問道。
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了頭。
“那便好。”
窗外的陽光很亮，一席綠意掩蓋下的庭院微微地漾起了風，連帶著，我的心裏也蕩起無法言說的情緒。
怎麽會這樣呢？怎麽會這樣呢？
末生這麽討厭，說起話來不留情面，還總是嫌棄我笨，我怎麽就突然不討厭他了呢？
我怎麽就允許他一直這麽抱著我呢？
我可能是病了。
“末生，我是一個不太擅長處理情感的人，很多事我自己都無法解釋，你可明白？”
“我都明白。”末生很乖地伏在肩上點了點頭。
“所以，給我多一點的時間好嗎？就多一點點都行。”
“你什麽都不需要想，我們之間的事你交給我就好，我會找個時間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你。到時候你就什麽都明白了。”
我歪過頭：“末生，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？”
末生的眸子裏忽而湧起覆雜之意。
我繼續說道：“畫青的話本冊子裏就有這種故事。你看那麽多事我不知道，你卻什麽都知道，很有可能就是我失憶了，或者是你的腦子一直就有問題，老是想些有的沒的，你說對不對？”
末生眼裏的覆雜之意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。
“沒事少看那些，壞腦子，何況你腦子本來就不好。”末生別過了頭，略顯嫌棄地說道。
我：“......”
我們之間一直以來就是這種奇怪的相處模式，一見面便鬥嘴已是常態。
當然，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末生占據了上風。我既打不過他，又說不過他，真不知道這麽長時間我是如何憋屈地活下來的。
“九凰，這段時間你不要外出。”末生忽然開口道。
“為何？”我也歪過頭去詢問。
末生搖頭：“不知道，直覺。”
我翻了個白眼，末生此人還真是清奇。
“聽我的話，我的直覺一向很準，這幾日真的不尋常。你就安心在天機閣養病，哪裏都不要去，我將昭游給你留在這裏，你若是想置辦什麽東西，讓昭游去就可。”
“當然，如果你無聊，想我了，我也可以過來陪你。”末生的語氣相當誠懇。
我忙搖頭：“不了不了，你來一次我便要給你煮一次茶，長久下去，我的這雙手怕是要廢了。”
末生輕笑一聲，松開了手，彼此指尖相觸之際一股涼意襲來，我這才發現末生的手格外地涼。我擡頭仔細看去，末生的臉色極差，嘴唇泛白，似是比幾日前見時更憔悴了幾分。
“那個，我見你身體好像不太好，是天族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末生的唇角勾起好看的笑意：“為夫身體無礙。”
我點頭：“哦。”
“嗯？”我驚覺不對，末生這廝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。
末生倒是笑得甚開心。
末生走的時候暮色沈沈，我站在庭院外的高墻下，看著末生踩著餘暉下山的背影，忽然一種無法言說的空虛感襲了上來。昭游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，抹了一把汗，暗自嘀咕：“可算送走了。”
似是心靈感應一般，末生忽然轉過頭，雲淡風輕地一笑，朝我道：“娘子進去吧，外面風大。”
來來往往的天機閣弟子就這麽停了下來，在風中淩亂地望著我。
我：“......”
“你就滾吧。”我揮手，說完狂奔回了院子，將重重的門鎖上。
聽外間頓時炸開了鍋，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。
末生，你大爺的。
☆、第 58 章
師父要出關了。
數日過去，這是天機閣上下都在討論的事情。
當然，他們談論的最為歡快的，莫過於那日末生臨走之時脫口而出的一句“娘子。”
我黑著臉從他們中間穿過，聽著他們各種不切實際的八卦，只想朝他們每人的嘴扇幾巴掌。
當真是流言可畏。師父若是出關後聽到這些話，非得把我揪來好好盤問一番，這可如何是好。
“姑娘不必煩惱。”見我臉色已是黑到了極點，昭游忽然笑嘻嘻地說道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終於聽到一句好話，雖是極為敷衍。
“橫豎姑娘是要嫁給主子的，到時候他們也不會再嚼舌根。”
我：“......我真是，謝謝你的安慰。”
我算是看明白了，這對主仆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。
我大動肝火地跑到午曌堂，將師父屋子裏的花盆抱了幾盆在懷裏，想養幾盆花來去去我屋子裏的藥味。我踢開了一路上想過來幫我抱花的昭游，風風火火地回到了住處。
一進門，我懷裏的花盆便齊齊摔在了地上。
昭游驚呼一聲，忙跑過來，卻在進門的一剎那也止住了步伐。
空氣裏安靜了一晌，昭游結結巴巴道：“祝棋姑娘，您來了。”
我記得很久之前師父問過我，何謂美人。我當時胡亂地說一通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，後來我頗具勇氣地問師父，我這樣的，算不算得是美。
當然師父也頗為直白，搖頭說不算。
在我為師父的耿直哀嘆之餘，師父解釋道，美人之美，在於骨，不在於皮囊。
我歪頭看向師父，所以？
師父抿了一口茶，所以，你還是好好待在天機閣吧。
我當時頗受打擊，下定決心再也不同師父這個貌若天仙的人談論美人。
時隔多年，當祝棋一席白衫端坐在我面前，我看著祝棋的臉，腦子裏不住想起的，就是當年師父對於美人的解釋。
祝棋的容貌與氣韻，實在是當得起絕世美人的稱號。連我一介女子坐在她面前，都能被她精致的容顏所吸引而說不出話來，更別說那些俗世的男子。
遠山眉黛，色如皎月，鼻梁秀氣而精致，其上一雙美目，勾人心魄。
只是現在這雙眼眸裏，承載的更多的，是死氣沈沈的色澤。
我幹咳了一聲，剛準備開口詢問祝棋所來是為何事，沒想到祝棋卻先開了口。
“我一個亡家之女來這裏，你可不要介懷。”祝棋的語氣淡淡的，仿佛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故事，臉上毫無波瀾。
我沈默了，不知該如何答話。
“我今日來，就是跟你說幾句話。”
祝棋的臉上漾起絕美的笑容，似是一朵高山之上的雪蓮，聖潔而又睥睨天下：“唐九凰，你知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？”
我的心漏了一拍。
“我來告訴你。”
“一夜之間，你的族人被誅殺殆盡，獨留你一人在惡心的仇人地盤裏茍且偷生。”
“當著天下人的面推掉你的婚約，讓你淪為笑柄。”
“被所信任的人拋棄，危難之時遭遇落井下石，讓你的處境雪上加霜。”
“被你喜歡的人加以利用，過往的一切都是他為你鋪的幌子。”
祝棋的語氣歸於平穩：“唐九凰，你懂嗎？”
我平靜地註視著祝棋的臉，搖頭道：“若非你的家族行事太過張揚，又怎會淪落如此？自古成王敗寇，天族之所以要滅了祝氏，最重要的原因，就是祝氏妄圖勾結靈族造反，你覺得，天族會任由一個時刻想要謀反的氏族在枕邊安睡嗎？”
“你們時時刻刻都說著什麽謀反，都是一面之詞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！”
“祝棋，你不要把你爺爺想得太簡單，也不要把天族的人想得太簡單。這些年來你爺爺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他自己心裏清楚，天族更是明白。但我告訴你，真正顛覆你氏族的，是天下所有人，天族不過是順了天下的心意而已。不然你以為憑什麽你爺爺手下的人會倒戈相向，另投明主？”
“那你呢？你憑什麽連同末生一起來對付祝家？”祝棋的語氣全然沒有了方才強裝的鎮定。
“祝棋，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麽要來。如果你只是單純想過來責問我，對不起，我無可奉告。我既不會幹涉你家的事，也不會平白無故接受你的指責。自始至終，我想對付的，都只是龍族，與你祝家毫無關系。還有，我勸你還是好好待在天族，不要惹是生非，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現在有多少人想要了結你的性命。”
“相比於你那些發配南沙的族人，你已經幸運了太多。畢竟你們現在所遭受的，都是當初囂張跋扈種下的惡果。我言盡於此，祝棋姑娘是聽也罷，恨也好，還請以後不要再來這裏，我們天機閣不會趟這次渾水，姑娘自重。”
祝棋大笑起來：“好，好，難怪末生喜歡你，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，雙手明明沾滿了血，卻還是要裝作一副聖人的樣子。你們這副模樣，真的讓我惡心至極。”
祝棋突然提到末生，倒讓我原本沈靜的思緒亂了起來。
祝棋踉蹌著站了起來，走至門口處身形不穩差點摔了下去，昭游忙過去扶她，卻被她一把推開：“滾！都給我滾！”
昭游為難地看著我，我搖頭，示意他先下去。祝棋的手搭在門框上，衣袖被外面的風吹得張揚，她就這樣背對著我，停在了那裏。
“世人皆道我祝家做盡壞事，我卻只見天下屠我滿門。唐九凰，我祝棋用命擔保，有生之年，一定讓末生和你，嘗盡天下所有的苦楚，生不如死。”祝棋轉過了頭，燦然一笑：“這是你們欠我的。”
祝棋面上的戾氣不見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出塵的淡然。她坦然走了出去，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，她仍是那個萬人敬仰的天之驕女。
生死之事，一直都是天下最難以揣測的棋局。祝氏一族，三百多人的性命，換來的或許是萬千生靈的性命無虞，或許是幾百年內的長治久安。我不敢私自去權衡利弊，正如生命無法用對比來衡量孰重孰輕。
棋局已定，勝負已成，其他的，都毫無意義。
昭游見祝棋走了出去，小心翼翼地問道：“姑娘，需不需要向主子稟告這件事？祝棋姑娘的話未免太過......”
我揮手：“不用了。你家主子在天族的事情夠多了，不要再拿這些事去煩他。祝棋的事我會處理好的，你不必擔心。”
昭游不放心地退了下去。我倚在院門外，看著祝棋決然的背影，忽然感到了一陣心慌。
師父曾說，人的預感是很準的，當你心煩意亂地感覺到有什麽事要發生的時候，那麽十有八九，就真的會有事情要發生。
我很少有過這樣的感覺。
而且，末生似乎與我有著一樣的預感。
我擡頭看了看九州的天，似是難以晴朗了。祝家已倒，不知道接下來又該輪到誰。
☆、第 59 章
“師姐，師姐，師姐你醒了嗎？”正在午睡的我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吵醒，我不由得滿臉黑線地起身開門，便見端崖站在門外。
“出了何事？”
端崖滿頭大汗：“師姐你可真是心大，外面都快亂成一鍋粥了，你還有心情睡覺。”
“有事就說。”
“那個，天族有個大小姐叫什麽來著，哦，對了，那個祝棋，她昨天晚上殺進了龍族，將龍王一家人全殺了。”
祝棋？她有這麽的的本事？
“這龍王這麽廢物嗎？祝棋一個人就將他全家滅了？”
我暗道可惜了，前幾日就給末生說過，要他將龍王留給我來收拾的，沒想到祝棋與他無恩無怨的，竟滅了他全家。
端崖有些激動以致於口齒不清：“要是只有這事我會來找你嗎？你猜祝棋眾目睽睽之下殺了龍王一家後又做了什麽？”
我狐疑起來：“看你這樣子，不會與我有關吧。”
“對！”端崖一拍大腿：“祝棋殺了人也不跑，也不辯解，就在墻上寫了師姐你的名字！然後就坐在那裏被抓了！”
“等等，你是說，祝棋殺了人後，什麽都不做，就在墻上寫了我的名字？”
“是啊！而且是用沾血的長劍寫的，碩大的三個字，就那麽刻在龍宮前殿殿正堂之上。師姐，你現在可真的火了。”
“......”
不想同端崖瞎扯，我徑直奔向木風長老的住處。一進去，恰好撞見木風長老出來。
“木風長老......”
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祝棋這次將事情鬧大了，天族正在派人去查，具體情況等我回來了告訴你。”
“木風長老是要去天族嗎？”
“天族現在在審判祝棋，收到了天帝的命令，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。”
“那我......”
“你就安心待在閣中，什麽事等我回來了再說。”
見木風長老匆匆離開的背影，我一時也止住了步。來來往往的天機閣弟子皆以奇怪的目光望著我，很顯然，他們同端崖一樣，都是得到了祝棋弒龍王一家的消息。
思考片刻，我決定去龍宮一番，看看祝棋所為究竟是為何，要在弒了龍王一家之後明目張膽地在正堂上刻出我的名字。
待我趕去之時，龍宮裏的狼藉模樣已被人打掃幹凈，卻仍是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。一個老頭子模樣的管事人正在安排來往的仆人，見我進來，立即大聲呵斥道：“哪裏來的野丫頭，給我滾出去，這裏可是龍宮！”
我沒理他，徑直繞過了他，往前殿走去，想去看看是否真的如端崖所說，祝棋用滴血的劍在正堂上刻下了我的名字。
“哎，我說，我讓你站住，這裏是龍宮知道嗎？你是不是耳朵聾了，還是......”
啪！
一聲清脆的摑掌聲響起，我回過頭去，發現末生正一身白衣地立在殿前，臉色一如平常的淡然，看了我一眼，甚是隨意地又伸手摑了那管事人一掌。
啪！
“可認識我？”末生冷道：“你再罵她一句試試。”
“不敢不敢，是小的有眼無珠，還請殿下不要責怪。”
“滾。”
於是那管事的人帶著一群人就灰溜溜地跑了。
末生走上前來：“你想去看什麽？”
這不是廢話嗎，我都到這裏來了，還能是去看什麽？
末生指了指左邊，道：“我的意思是，你走錯方向了，前殿在這邊。”
我：“......”
末生帶著我，屏退了一眾人，來到龍宮的前殿處。地面潔凈如初，絲毫看不出昨夜，龍王一家人就是血濺殞命於此。頭頂的玉石幽幽發著光，擡目望去，一堵由大理石鋪就的墻壁上赫然發著紅跡。
“唐九凰”三個字，就這麽沾著血，滿是怨毒地懸掛在墻上，睜著眼，望著我們。
劍走筆鋒，連帶著暗沈的血跡，入石三分
執劍之人，究竟是懷了怎樣的心情，才能寫下這些。
我的手心又開始發冷了，我走上前，伸出手去，參差的筆跡邊緣將我的手硌得生疼。
“末生，你來這裏，是想把我帶到天族去吧。”
末生安靜地站在後面，並沒有說話。
那便是這樣了，末生的性格我了解，如果我說錯了，他必定會不遺餘力地懟回去。
末生走近了來，握住我的手：“不要怕，父皇只是將你喚去聽審，並無惡意。”
我感覺末生手裏的力度重了幾分。
“九凰，你不要擔心，無論發生什麽，我都會護著你。”
我知道，你父皇並無惡意；我也知道，你會護著我。
可我還是抑制不住地心慌。這種感覺，就是暴風雨來臨前一時的晴好，我總會覺得，有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，正靜默在前方的黑夜裏，等著我送上門，飽腹充饑。
“多說無益，我跟你走。”
“九凰......”
“末生，走吧，”
我生平第一次目不斜視地望著末生，他的眼裏湧現出我不曾見過的覆雜情緒。世事便是如此，倘若真有一日我與末生走上了殊途，我不知道我會怎樣面對末生，但我知道末生會怎樣處理我。
因為此刻，末生已經做出了選擇。
所謂的喚我去聽審，大概就是將我扣押在那裏，將祝棋與我的事弄個清楚明白。
其實我真的什麽都沒做。
我也不知道祝棋將我牽扯進這件事中來是何緣故。
我有點難過，無論怎麽說，末生始終還是站在天族的一邊，我們縱使離得咫尺之距，卻仍是身處鴻溝兩側。他能神色淡然地將我帶回天族，我卻註定不能安心地做出一點與他相背之事。
所以末生，我承認，是我輸了。
我任由末生牽著我的手，往思南山而去。沿途的風灌進我的眼睛，我忽然感到臉上落了淚。
說不出什麽覆雜的情緒，沒有傷心，沒有憤怒，只是想簡單地哭一會兒。師父你看，沒有了你，這世間莽莽，過眼雲煙，我該如何死心塌地地將一顆真心付與他人。
師父，我好像有點累了。
我紅著鼻子，一路上躲開末生的目光，踏進了重重守衛的天殿。
算起來，這算是我第三次來此地了。只是這次反客為主，全場的焦點都是我與祝棋。
末生摸了摸我的頭：“去吧，我在這裏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我沒有說話，松了末生的手，穿過重重的守衛。天殿正堂之上端坐著天帝，其下一眾聽審人員，祝棋披頭散發，一身青衣散亂地跪在地上，低垂著頭，傷痕累累。
端木長老見我進來，不由得大驚失色，幾次三番眼神示意讓我出去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跪在祝棋一旁，道：“唐九凰受詔來遲，還請天帝不要責怪。”
☆、第 60 章
祝棋聞言，低下的頭忽而慢慢擡起來。我能感覺到她的眸子正緊緊註視著我，但我已無心再去窺探。
沈寂了會兒，方聽到天帝的聲音：“嗯，你先起來。”
我慢慢站了起來：“謝天帝。”
“你可知道，方才祝棋說了些什麽？”
我搖頭，不知。
“嗯。祝棋，你將方才在殿上所說之話再說一遍。”
“回天帝，祝棋，真的不敢。”祝棋的聲音越發細微起來，最後竟有啜泣之勢。
我擡頭看向祝棋，她已是梨花落雨之姿，眼眶泛紅，看上去確是受了難言的委屈。
只是從我這個角度，恰能看見她掩於嘴角的一抹冷笑。
所以，祝棋究竟是在作何打算？
“祝棋，你擡起頭來，不要怕，放心說便是。”
大殿裏陷入一瞬的安靜。
祝棋忽然瘋了一般磕頭，聲重如鼓：“求天帝饒了祝棋吧，祝棋真的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。要是我不去殺龍王的話，唐九凰，唐九凰就會，殺了我的！求天帝饒了我吧，我求求你了，不要殺我，不要殺我啊......”
我的心狠然一沈：“血口噴人，我何時叫你去殺過人？”
“天帝，祝棋是無辜的，真的是無辜的啊，我孤身一人，無依無靠，實在是被唐九凰逼得沒有辦法了才鋌而走險，天帝，天帝要明察啊！”
祝棋此時儼然就同一個瘋子一般，漫無邊際地大喊大叫，天帝不得已命人將她拖了下去。
在祝棋被拖走之前，我的手不經意間拂過她的衣袖。
“唐九凰，對於祝棋所說的，你可有何辯解？”
“回天帝，唐九凰不曾叫祝棋做過這些事。”我的手心隱隱出了汗：“祝棋所言皆是血口噴人，望天帝明察。”
座中一個聲音幽幽傳來：“唐姑娘與龍族的恩怨天下皆知，祝棋與龍族卻無恩無怨，如此看來，我倒覺得似是姑娘在血口噴人一樣。”
我擡目望去，發言之人，儼然就是許久不見的陸邕衡。這孫子，按捺許久終於找到一個陷害我的機會，此時正瞇著眼，陰氣十足地朝著我笑。
“衡兒，不許胡言亂語。”陸幽坐在一旁，瞪了陸邕衡一眼。
“安靜。”天帝繼續問道：“唐九凰，那我問你，數日前祝棋是否去過天機閣，並與你洽談許久？”
我點頭，如果那也能算是洽談的話。
“你們都談了些什麽？可有何證人？”
“回天帝，祝棋所說的，不過是些憤懣之言，九凰並不想與她糾纏，所以並沒有談多久。”
“至於證人，”我咬咬唇：“沒有。”
陸邕衡這廝又笑出了聲：“欲蓋彌彰。”
這孫子，我很想沖上去給他一巴掌。
“也就是說，你沒有證人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唐九凰，你要知道，祝棋說就是那日你命令她去殺人的，如果你沒有證人的話，那你就無法洗清嫌疑了。”
我搖頭，那日的確是沒有證人，唯有一個昭游，還讓我給攔在了門外。
那我又能讓誰出來給我作證呢？
我苦笑一聲：“回天帝，既然事情還沒查清楚，那九凰就自願留在天族，直到事情被查清楚以後再回去，如何？”
話一出口，我便聽見木風長老急促的咳嗽聲。
“天帝，九凰一人之事一人擔，還請不要將此事牽扯進天機閣中。”
“九凰你......”木風長老的話語被天帝揮手打斷：“罷了，就這樣吧。龍王一家被滅，龍族群龍無首，難免會惹起非議，權且將你留在這裏，以堵悠悠之口。待事情查清楚，再作他議。”
“你放心，事情查清楚前，你不必行事拘束。”
“好。”
我頷首，一副任其安排的模樣，心中卻沈了三分。
只怕此事，並不簡單。
且不論祝棋的栽贓，光是僅憑她一人之力便能滅了龍王一家這點，就有許多值得推敲之處。我方才拂過她手之時，明顯感覺到她雙手的冰冷之氣，以及她體內紊亂的氣流。
祝棋，施了禁術。
她的修為不高，我施了法術也沒瞧見她周身溢出過流華。所謂流華，是指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後，人的周身會自動聚集靈氣，肉眼不可見，施了法便能看得清楚。一口氣拿下龍王一家人，我覺得，單憑祝棋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的。
也就是說，是有人在祝棋的身後指使她這樣做，並給她施了禁術。
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，祝棋現在在天族真的算是孤家寡人一個，誰能與祝棋達成同盟來陷害我？
陸邕衡雖是有這個動機，但他是萬萬沒有這般手段的。沒想到我唐九凰不爭不搶，倒是樹敵眾多，時時刻刻都有人想取了我的命。
好，你既然敢做，我唐九凰就敢接。祝棋這麽一鬧，我倒起了興致，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主使這一切。
人流退去之時，我拉住了木風長老的衣袖，拽至僻靜之地：“木風長老，你可得幫我。”
木風長老氣得橫眉倒豎：“你這丫頭，方才嘴不是挺硬的嗎，現在知道找我幫忙了？”
“不是我嘴硬，天帝他老人家擺明了就是想把我扣在天族，不然龍族的事情他也無法交代。若是我據理力爭，反倒會顯得可疑，到時候更加說不清。”
“哼！你倒是有理，橫豎是不用回天機閣的，到時候你師父出關了，要是知道你被扣在天族，還不得怪罪在我頭上。你師父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，誰要是敢動他的人，他拼了命也要還回來，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吧。”
“所以，木風長老，你要回天機閣幫我。”
“哼！不幫，誰讓你嘴硬。”
“......木風長老，別的我不知道，要是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對我見死不救，他一定會對你發飆的。”
“他敢！”木風長老氣呼呼地看了我一眼，隨即罵道：“你們師徒兩個當真是我的克星，一個什麽事都不管，一個什麽禍都敢闖。罷了罷了，你就說吧，要我幫你做什麽。”
“我要你把昭游送過來，還有，我要長老你幫我查一類禁術，短時間內能迅速提高修為的那種。”
“送人倒是沒什麽問題，至於禁術，我倒要回去好好查一番。”
“長老，我說的可不是普通提高修為的禁術。”
“那是何？”
“我要《無上錄》裏記載的禁術。”
木風長老頓時吃了一驚：“你瘋了！那裏面的東西只有你師父能看，你要那些做什麽？”
“長老，祝棋這次的事情並非偶然。我上次去深海冰淵時差點丟了命，那些人的手段我也見識過了，我感覺祝棋與那些人的手段如出一轍。要是沒猜錯的話，祝棋與他們是一夥的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天機閣裏的禁術，除了《無上錄》，我都了解的差不多，可要是細細比較起來，都還不及那些人的手段厲害。所以，我懷疑他們有《無上錄》的臨摹本。”
木風長老猶豫一晌，方道：“那好，我回去想辦法把《無上錄》弄到手，具體情況我會拖昭游過來給你說。”
“你個死丫頭，好好待在天族，不要再惹是生非了，明白了嗎？”
“好。”我狡黠一笑，果然，找木風長老幫忙永遠是對的。
木風長老氣呼呼地望了我一眼，轉身欲走，忽而停了一下，道：“死丫頭，該說的我也都給你說了，今日是誰把你帶到天族來的，你心裏也清楚。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輕重，我走了。”
恍如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，我強笑著目送木風長老離開。
今日將我帶上來的，是末生。
木風長老一直以來讓我遠離的，也是末生。
說會好好護著我，如今卻不見蹤影的，還是末生。
末生，我真是傻。我那麽相信你，可你又騙了我。你說會沒事的，可我還是不敵惹人憐惜的祝棋，眾人猜忌來，懷疑去，責任還是落到了我的頭上。
我搖搖頭，沒關系，我唐九凰也不是好惹的鳥，大不了慢慢來，還自己一個清白。師父不日就要出關，我要將事情查個清楚，好回天機閣，在午曌堂前為師父煮上一壺新茶。
☆、第 61 章
天帝派來的人不多時便走了過來：“唐姑娘，請走吧。”
我回過頭望去，耳邊的風刮個不住，思南山頂的皚皚白雲似乎就垂在眼前。我方才進來之時，末生就站在那雲頂之下，一如他過往的樣子。
可現在，那裏只有滿地落寞的無名花開。
“走吧。”我輕嘆一聲。
“你的一生會遇上許多人，也會遇上諸多事，但你要記住，無論發生了何事，都萬萬不可輕信他人。”
幼時師父的話語在耳邊響起，我鼻子一酸，忽然就覺得師父就是這世上絕頂聰明之人。可惜我沒有師父的秉性，縱使明白許多道理，到頭來也還是換了個心傷。
我向來都不是一個癡纏的人，就算遇上天大的事，蒙頭大睡一場也能安然過去。可現在不知道為何，心似被剜去了一大塊，總有止不住的失落湧上心頭。
轉身離去，自此，我便開始了我生命中第一次的“牢獄”生涯。
我待在天帝為我準備的“房間”裏，房外是來往不息的天族侍衛，樓外是密密麻麻的靈陣暗法，如此光景，出定是出不去了。
既然出不去，我便索性裹了被子，蒙頭躺了下去。也不知道木風長老靠不靠得住，什麽時候能差昭游將《無上錄》的臨摹本送過來，我的事情可不能拖太久。
說來心塞，眼下的光景，我所能依仗的，竟是這個跟了我不到十日的楞頭青，而且，他還是末生的人。
祝棋被關押之地，是天族關押重犯有名的兇險之地——斷墟崖。兇險萬分不說，尋常人是靠也不能靠近的，我倒是有能耐進去，可是卻少了一個幫手。
昭游畢竟是天族的人，由他出面總會比我好得多。
當我在床上躺到頭昏腦漲之時，昭游忽而踱著步子不急不慢地推門進來。
漂亮！木風長老倒是靠得住的，一天之內就給我送了過來。
“姑娘。”
我翻身坐起，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，看著昭游揣著一肚子臨摹本走了進來。
“姑娘，想必你吃了不少苦吧。姑娘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？”
我擺了擺手，看了看昭游圓潤的肚子，道：“你倒是過得滋潤。”
“姑娘，不是我吹，天機閣的三餐，那真是......”昭游頓了會兒，忙掩飾道：“不不不，我的意思是說，姑娘，你走後我真的是茶不思飯不想，就怕姑娘在外面出了什麽事，到時候我怎麽向主子交待......”
倏忽間，我的心漏掉了一拍。
“打住。”我穩住心神：“我這次要你來是幫忙的，若是幫的好，我必然不會虧待了你，你大可放心地在天機閣吃喝玩樂。”
昭游立即爽快地答應了。
“你先把木風長老要你帶來的東西拿出來。”我真怕他再這麽繼續揣下去，我要的東西怕是見不到了。
我接過昭游的臨摹本，一邊翻看一邊問道：“斷墟崖你可清楚？”
昭游的身子抖了抖：“唐姑娘，斷墟崖可不是好玩兒的地方。”
“那去斷墟崖的路可知道？”
昭游的身子又抖了抖：“知道自然是知道，不過......”
“又不是要你進去，你怕什麽？”
昭游這才摸了摸額間的汗：“姑娘一天盡拿我說笑。”
我關上書，湊近了昭游，難得嚴肅起來：“我雖不是要你進去，但你走這一趟卻是在所難免的。我這也不是在同你說笑，與我性命攸關之人就鎖在裏面，我需要你去一趟，站在外間，離得遠遠便好，剩下的事我來處理，你可明白？”
昭游楞了一下，十分耿直：“不明白。”
我點頭，深谙這才是我身邊之人該有的狀態。
我放棄了說教，拈了個口訣，從我懷裏便順勢鉆出一個人形的紙片，我念著口訣，那紙片便晃晃蕩蕩著貼在了昭游的左肩上。
昭游瞪著眼睛：“成精了這是！”
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昭游是裝傻，還是真的傻。
“你記住，你現在出去後不要聲張，也不要表現出任何異樣，照你日常一樣大吃大喝便可。待到晚上，我自會叫醒你，到時候你只要按照我的要求做便是。”
昭游：“你出都出不去，怎麽叫醒我？”
“你是不是傻？真當你左肩上的是一片廢紙？”
昭游這才搖搖晃晃地點了頭。
“你走吧，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來這裏了。”
“好。姑娘，需不需要向主子說一聲？我回來了還沒去向他稟告呢。”
“不用，誰都不能說。”
昭游點點頭，傻子一般就出去了。
我苦笑一聲，暗道自己也算是把昭游坑了，這一趟下來，我與他的主仆情誼就走到了頭。我既不想把他牽扯進祝棋的一筐子破事中來，也不想再和末生有過多的牽扯。
一切，就到此結束吧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重新翻看起《無上錄》來。
世間之物，有因亦有果，功法禁術也不例外，其創造之初，便承載了創造者的意圖，或雄心勃勃，或心術不正，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決定了其缺點，亦是破法的關鍵所在。
禁術算是其中比較特殊的一種，縱使其法不破，一段時間過後施法者也會受到反噬，生不如死。且禁術級別越高，反噬程度越大。依祝棋的能耐，要想一口氣屠了龍王滿門，必是施了級別極高的禁術，她自然是沒有這個能耐，背後一定另有高人相助。
今日我看祝棋面色平靜，定是尚未遭到反噬，這種級別的禁術，反噬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日。
也就是說，就是今晚，要麽是祝棋死，要麽是祝棋背後的人來助她一臂之力，度她過反噬一劫。
無論是哪種結果，我都比較感興趣。
我翻看了一會兒，忽覺不對。尋常禁術都記載有破術之法，怎麽這《無上錄》裏就沒有？
我暗道莫不是木風長老一時粗心給忘了？
我翻至最後一頁，看到落款之處，方才恍然大悟。
原來《無上錄》裏記載的功法，都是孫谷蘇所創。
遁罌門經幾萬年前三族聯合剿滅一劫，門內許多功法都是散落四海，再無可循之跡，我倒是沒想到師父的能耐如此之大，竟暗地裏藏有孫谷蘇的遺物，還改名曰《無上錄》。既是幾萬年前的古物，必是殘缺不齊，古籍載有破術之法的下半部估計早已不見，因此這《無上錄》也成了殘本。
這麽說，祝棋背後的人，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了。
只是無論厲害與否，我都是要去看一看的，看看究竟是何人與我結了如此深愁，至死方休。
說來也是慚愧，人家幾次三番地幾乎置我於死地，我卻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。我這番就跟瞎子打拳一樣，找不著邊，也是憋屈。
一番細看下來，我越發覺得孫谷蘇所創的功法狠毒至極，好多禁術都是耍一次便丟了命那種。三大族皆是打著孫谷蘇創練邪術的名號剿滅了遁罌門，我看這說法有點懸，搞不好是他們眼看著要打不過了，一慌之下就出手了。
悠悠數萬年過去，誰也不能判定是與非，我看這孫谷蘇雖背負罵名已久，倒也是個能者，在功法方面更是奇才。只是奇怪，不知師父為何將此書藏的緊，數百年來也不讓我瞧一眼。
☆、第 62 章
夜色來襲，天族的鼓聲已響三起，正是月落堪眠之時。
我翻身起來，放下手中的《無上錄》，倒了杯濃茶醒醒神，便著手準備起來。今晚有一場硬仗要打，我須得小心才能成事。
施法將整個屋子封閉起來後，我便端坐在榻旁，閉眼念起口訣。
似有一陣風自腦間刮起，我頭隱隱昏沈了一陣，再睜眼，我已是附身在昭游左肩上的紙片人上。
剛剛上身的我被昭游震天響的呼嚕聲給嚇得不輕。
我左右搖晃了一會兒，見適應了這紙片的身體，便爬了起來，妄圖叫醒昭游。
可能身體是紙片人的緣故，抑或是這小子睡得太沈，我扯破喉嚨叫了半天也沒將他喚醒。眼看時間不多，我只好爬上這小子的臉，在他耳邊撓了許久，終於是把他叫醒了。
“起來跟我走。”窗外刮來一陣風，我就插著腰，搖頭晃腦地站在昭游的枕上道。
“你是，唐姑娘？”昭游揉了揉眼睛問道。
“廢話。”我看了看昭游的屋子，也不比我的“囚牢”差，各種東西都是一應俱全，便順勢將計劃都告訴了他。
“姑娘，你行嗎？”昭游聽完，不甚放心地道。
“我自然是沒問題，倒是你讓人不省心。”
昭游捏了捏我的胳膊，我甩開他的手：“你幹嘛？”
“沒什麽，就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把戲，覺得好玩而已。”昭游呵呵笑道，便翻身起來，拿好東西，將肩膀靠了過來道：“姑娘，走吧。”
我跳了上去，連同昭游一起鉆入茫茫夜色中。
“姑娘，今天可不是個好日子。”昭游看了看夜空說道。
“為何？”
“我懂一點星象的，今日熒惑守心，是不吉之兆。”
“原來你這個傻子還會夜觀星象？”
“姑娘，我沒有同你開玩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在夜風裏又開始止不住地搖腦袋：“吉兇自有天數，我唐九凰認命。你且記住，我待會兒讓你離開，你便遠遠離開，離得越遠越好。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，勿要讓人撞見，也勿跟人提及此事，你便能確保無虞。”
“這些我都知道，可是姑娘你什麽都不讓我給主子說，到時候我該如何交代啊？”
“這你更不用管。”
我隱隱瞧見前方有火光，又聽聞斷墟崖前的樓閣高處晝夜不息亮著燈火，崖嶺之上格外顯眼，便知斷墟崖快到了。
“快到了，快到了。”
我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，妄圖拖著昭游就往前沖。
“你別慌，我還沒準備好。”昭游笨手笨腳地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，遲疑地地看著我：“怎麽扔？”
我指了指閣前的侍衛：“往他們那裏扔。”
“行不行啊？”
“少廢話，叫你扔你就扔。記住，可別扔偏了啊，要扔在他們能看見的地方。”
我順勢滑下，抱緊錦盒的下部，道：“動手！”
昭游抖了兩下，隨即掄起膀子就將錦盒扔了出去：“去吧你就。”
一陣排山倒海的氣流襲來，我拼了命地抱緊錦盒下部，在怦然一聲中落地，砸起的土差點沒嗆死我。
“什麽人？什麽人在哪裏？”
幾個站在門口的侍衛走了過來，看了看地上，便發現了我死死拽住的盒子。
“這怎麽有個盒子？”
“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。”
“來人。你去，把盒子打開，主子還在裏面，出了差錯我們都沒有好果子。”
一個膽大的侍衛將錦盒拿了起來，我沿著盒子底部，爬到了他的肩上，又繞到了他的後背上。
“頭，裏面什麽都沒有！”
“那這個盒子是如何出現的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借著燈火，我看見躲在草叢裏的昭游朝我興奮地揮了揮手，我一時高興，就揮了揮我的紙片子手，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見。
一陣商議過後，他們還是沒能關於這個盒子討論出什麽結果，便將錦盒收了回去，繼續回去站崗。
我在不同的侍衛間穿梭，跟飛天遁地一般，煞是刺激。換了諸多人，終於是尋著一個能進去的小侍衛，便抱緊了他的袖子，進了斷墟崖內關押犯人之地。
那侍衛瀟灑轉停之間，我已是爬上沿側的高墻。一陣甲胄聲響，我低頭看去，忽然見著了幾個熟悉的人。
這幾個人，是末生的貼身侍衛。去深海冰淵的一趟讓我險些喪命，恰好是這幾人在最後時刻折了回來，將我的小命撈了回來。
如此說來，末生也在這裏了。
原本想與末生大路朝天，各走一邊，溜了幾步忽覺不對。都這個時辰了，末生來這鬼地方做什麽？
不知為何，我忽然覺得末生出現在這裏與祝棋有關。
我回過頭，決定跟上去看看。
跟著那幾個侍衛繞了幾段路，穿過沿路厚重的玄鐵欄，我進入到一個燭火閃爍的小屋內，灼熱的氣流讓我的紙片身子縮了縮，我連忙退了出來，貼在外側的墻壁上抖了抖。
好險，我的身子差點就給燒沒了。
“我說過，以往種種皆是逢場作戲。”屋中忽然傳來末生的聲音，他果然在這裏。我原本發熱的腦子更加熱起來，爬到墻間隙處，睜大了眼睛往裏面瞧。
末生玄衫長裹，玉簪束發，仍是飄逸的簪帶垂至腰間，除了面色蒼白些，什麽都沒變。
只是末生玉指緊握，指節白得異常，饒是我一個外行，也能看出他現在的身體情況著實很差。
我壓下心裏一時的覆雜的情緒，往他身後望去，那角落裏的女子才是我今晚所來的目的。
搖曳的燭火下，祝棋陰惻惻笑了起來：“哈哈哈哈，逢場作戲？很好，末生，你就是個混蛋！”
祝棋揚起了臉，絕美的雙眼裏盛滿了狠意，竟還是白日裏的模樣，不曾有反噬的跡象，我不由得好奇起來。
難不成，還要等待一段時間？
這禁術也是相當詭異了。
末生的身體似乎有些受不住，輕咳一聲道：“說吧，怎樣做你才能還九凰清白？”
似是平靜的湖水被狠狠攪動了一番，湖底的往事心酸一起翻湧了上來，我呆呆地貼著墻隙，大腦裏一片空白。
“末生，你為何如此絕情？當日我族被屠，我跪在你門前求了你整整三日，你都不曾出來。如今，我只不過是提到了一句唐九凰，你就不顧一切地闖進來。末生，我真的不服，我待你的一顆心，絕對比唐九凰那個小賤人待你要真。”
“住口！你若是再胡言亂語，休怪我不顧當年情面。”
“我們之間，當真有情面可存嗎？”祝棋似瘋子一般大笑了兩聲後，便放聲大哭起來：“我狠你們，我狠啊！你們毀了我的一切，還要把我囚在這裏，擺出一副聖人的模樣，我真的好狠你們啊！”
聽著祝棋的嚎叫，我愈發不耐煩起來。祝棋的聲音中氣十足，不像是身體虛弱的模樣。都過了這麽久，她還沒遭到反噬，難不成我還要繼續趴在這破地方等著？
末生也是受不住祝棋的嚎叫，後退了數步，立在我正下方的門口處，面色滿是蒼白地望著祝棋。
一時之間，我的視線尷尬起來。紙片身子薄如蟬翼，我扒在墻上既不能轉過頭，又不能閉眼，只好直直地看著眼前的末生，還不敢動彈。
為何本姑娘一直以來都這麽憋屈。
瞪了末生一會兒，我覺得不妙，末生再這麽站下去，那祝棋背後的人必是不會在此地出現。與其傻呆在這裏，還不如出去看一番。
在祝棋的滔天嚎聲中，我悄悄伸展了一下紙片子手腳，準備悄無聲息地溜出去。
溜了兩步，我驚覺有一股強橫的力量從身後襲來，來不及跑的我被這股力量包圍，頓時動彈不得。
我暗道不好，頓時施法，想要強行破開束縛。奈何這股力量過於蠻橫，我本就被身形束縛，只有五分功力，一番糾纏頓顯高下，沖了半天也沒沖出去。
糟了，被暗算了。都怪自己輕敵，祝棋背後的人怕是早就來了，一直躲在暗處，找機會對我下手。
待我還想繼續死磕下去時，那施法之人似是不願同我繼續耗下去，又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，將我的身形生生往外拖，我的紙片身子差點就四分五裂起來。
那股力量拖著我不斷向外而去，我一邊掙紮，一邊看著末生的身形離我越來越遠，在轉角處消失不見。
下一瞬間，我眼前一黑，頭似被鈍器擊中一般劇痛難耐，在急速翻湧的氣流裏昏死過去。
☆、第 63 章
再次醒來，我已是躺在原來的屋子裏，細薄的日光照在我的臉上，身體僵硬而疼痛，耳邊傳入小聲的啜泣聲。
我嘆了口氣，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，必定同上次一樣，又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。
我咳了幾聲，那哭泣聲方才止住，地下一陣窸窣聲起，腳步臨近，昭游頂著哭腫的雙眼出現在我眼前。
我清了清嗓子：“你這是怎麽了？”
話剛問出口，昭游便又忍不住，頗有男兒氣概地，哭了起來。
我只記得，昨夜我被那神秘人拖出去後，便昏了過去，再無記憶。便是連如何僥幸躲過一劫、魂魄歸位都不知曉。
“姑娘，姑娘，主子他，他，要死了！”
我的頭一滯，恍若重擊：“什麽？你再說一遍！”
“姑娘，主子他昨夜在斷墟崖遇襲，現在正昏迷不醒，去看過的大夫都說，主子傷勢極重，怕是，怕是撐不了幾日了！”
怎麽會這樣？我昨夜昏迷之時他不是還好好的嗎？怎麽突然間就重傷了？
“姑娘，我知道你昨夜去過斷墟崖，你有沒有在裏面遇見過害主子的人？”
我楞住了，不知道該不該點頭。更準確的說，我不知道那襲擊我的人是否同時襲擊了末生。
等等，祝棋！
“昭游，你可知現在祝棋在何處？或者說，祝棋現在還活著嗎？”
“姑娘為何這樣問？”昭游抽噎著繼續道：“當時主子身邊的侍衛傷亡殆盡，是祝棋姑娘將末生背回來的。天帝今早下令解除了祝棋姑娘的禁令，她現在應該正陪著主子吧。”
“那祝棋，看著還好嗎？”
昭游點點頭：“沒有什麽異樣。”
我的心沈了下去。
那人已經幫祝棋躲過反噬一劫了。
祝棋一行人布了一盤棋，而我和末生都不自知地中了計。
生平從未覺得自己擁有過如此的魄力，我不顧周身疼痛，掀被而起，對昭游喝道：“帶路！”
“姑娘要去哪裏？”
“你家主子都快死了，你說我去哪裏？”
“可是姑娘你不能出去啊！”
“那便闖出去。”我活動了下酸痛的手腕，自己是很久沒有痛快地與人交過手了。末生，你可得撐著，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，害你的人就站在你的榻前，你甘心就這樣赴死嗎？
你絕對不能有事。
我唐九凰以自身命數為抵，你絕對不能有事。
心底似燃起了熊熊火焰，我翻手一掌，便是將門劈得粉碎，木屑灰塵灑滿了地。
那些侍衛驚呼一聲，還沒反應過來我便帶著昭游飛過了人群。
“站住！”
身後的侍衛逐漸湧了上來，我將昭游扔了出去，來到外間布置陣法的地方，將一行侍衛引到了陣法邊緣。
我無心害他們，又不能讓他們拖住，只好將他們暫時困在這裏。
這些陣級別不低，強行破陣沒問題，卻需要我耗費時間。
催動周身力氣，腳底的氣流嗡嗡作響，我閉上眼，找準了主陣陣眼的位置，隨即喚出體內的流凰劍。流凰劍靈力精粹，我借助其靈氣，幻化出煉陣之法，陣眼便隨著流凰劍的移動而挪換了位置，轉眼間，我便置身陣外，將一幹侍衛圍在了陣裏。
“我無心害你們，只要你們不強行破陣，便不會有危險，到時候也自有人會來救你們。”
我撿起一旁傻眼的昭游：“走，帶路。”
“姑娘，我們今日可能走不掉了。”昭游苦笑。
“為何？”
昭游挪了步子，其背後一個身形小巧的蒙面小女孩鉆了出來。
“姑，姑娘，花大人來了。”昭游的聲音有些許顫抖。
“花大人？”
那小女孩水靈靈的眼睛朝我眨了眨：“我就是花大人哦。”
“對了，忘了給你說，在這天族之中，還沒有人敢管我呢。”
雖然我不曾聽過花大人的名號，但想及昭游的表現，此人地位定當不俗。我催動流凰劍，劍鋒抵在那小女孩的脖子處：“不管你是誰，今日都留不住我。讓開。”
“姑娘不可！”昭游忙過來阻止。
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起來：“要是真打起來的話，你可打不過我。廢話少說，我來本就是要帶你過去的，不是來和你打架的。”
小女孩紮了眨眼，我原本握著流凰劍的手就忽然被一股力量所挾，再也使不出力氣，流凰劍也順勢掉在了地上。
“姑娘，你跟花大人去吧。要是有花大人在，天帝是絕對不會動姑娘的。”
我目光覆雜地盯著這個號稱花大人的小姑娘，手心冒出了汗，這個孩子，功力在我之上。
“走吧，要是去晚了，你可就真見不到他了。”
那孩子說完便轉身走了，我除了跟上，也別無他法。
“昭游，當著天帝的面我不好拖累你，你就留在這裏。”
“嗯。”
我轉身循上那孩子的步伐，盡管我催動全力，仍是被那孩子扔在身後，始終保持一段距離。
這樣的情形，不免讓我想起一月前，我來此地參加末生訂婚宴時，在天族的花園裏迷了路。那時候我也碰見一個相當奇怪的小女孩，饒是我努力追趕，都趕不上那孩子。難道我那日碰見的，就是眼前的花大人？
天族顯赫之人不少，但我的確不曾聽說過花大人。這個小女孩，究竟是何來頭，竟讓天帝都讓她三分？
不及多想，前方的花大人已是停住步伐，緩緩落了地。
落地之處，就是末生的宮邸。其時，宮邸內外早已被侍衛圍得水洩不通，眾人皆是面色匆匆地來往而過，神色肅穆。
我落了地，看著人流來往的宮邸，鋪天蓋地的心慌襲來。
花大人走了過來：“跟著我進去，否則你會被攔住的。”
我應了一聲，在包圍的重重目光之中，跟著花大人踏進了末生的宮邸，一路上竟沒有一個人敢攔住我。
進門左轉，穿過一段不長的回廊，便是一處極其講究的華美殿堂。殿堂之外，站著一幹議論紛紛的大夫，以及一隊身著玄甲的軍隊。
那是天帝的貼身軍隊，也就是說，天帝在裏面。
沈靜肅穆的氛圍讓我心煩意亂，我的腳開始不聽使喚，似是踩在無邊際的棉花之上，踉踉蹌蹌，不曾著地。
末生呢？他此刻究竟是何模樣？
我停住了步子，一時失去了進去的勇氣。我寧願此刻只是我的夢境，夢醒時末生還是那個末生，雲淡風輕，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，碰到再棘手的事都能輕松化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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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還是這樣走了過來，不顧非議，不顧生死。
回想起白日裏末生發白的指節和臉龐，我覺得，我真的是個混蛋。
☆、第 56 章
“九凰，你好好想一下我說的話。我知道你向來只聽你師父的，但你師父不能陪著你一輩子。”
更深露重，不知過了多久，待我緩緩回過心神，畫青的背影已消失在輪廓模糊的夜色裏。
我低了頭，看著被我揉皺了的末生所寫的藥方，一下一下地慢慢撫平折痕。
我想，我還是不討厭末生的。
那人他低頭為我系上大氅時，恰逢窗外的陰雨連綿，雨滴打在石板上的聲響揉進他修長有力的手裏，也打翻了我數百年來未曾動搖過的心緒。生平第一次，我覺得落下的雨不是涼的，反而帶有一絲撩人的暖意。
在那一刻，我的眼睛裏，全部倒映著末生柔軟的眼。我不止一次覺得，末生的這副眸子分外熟悉，像是一個久未見面的好友，猝不及防地跌入視線，讓人慌慌張張，卻又叫人歡喜。
這種感覺，似有一只小鹿在你心間跌撞不休，很是怪異。
或許，末生與我而言，當真是不一般的存在。只是我從小到大極少接觸男子，全然不知道這種模糊的感覺究竟為何。
就在我絞盡腦汁想著這種奇異的感覺之時，末生卻一下子銷聲匿跡，接連好幾日都不曾聽見他的消息。
三日已過，末生全然無蹤，說好的差人給我送藥，到底也是沒見著。
正是初夏的時節，我拿起蒲扇，有一下沒一下地扇風納涼，心想沒關系沒關系，天族事務繁忙，末生一時忙得忘記也是正常。
四日已過，五日已過，眼看著六日也要過去了，我終於是沈不住氣，一把扔掉蒲扇，一邊差人去打聽天族之事，一邊悶在屋內喝茶。
待到第八日時，終於等到有人前來天機閣拜訪我，我一把掀開被子，急著跑出去看，沒想到站在外間的人不是末生，不知為何，我的興致頓時低了一大截。
“唐姑娘，我是昭游啊，你不記得我了嗎？”那個站在外間的瘦個子一見我便開心地打招呼。
我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，只覺得此人的確是見過，待我還在思索這人身份時，他苦笑一聲道：“唐姑娘，我就是上次來給你送信的人啊。我家主子是天族的少主，姑娘應該不會忘吧？”
我一下想起來，這人原來就是那日給我送信的倒黴侍衛。
我雖有滿腔的問題想問，卻還是生生忍了下來，道：“我記得你。”
“姑娘終於是想起來了。我家主子這次派我來是給姑娘送藥的。不知姑娘的身子可好了些？”昭游一邊說著，一邊指著身後幾個盒子：“這幾個盒子裏的都是主子為姑娘挑選的補藥，主子說了，這些靈藥非比尋常，姑娘須得隔幾日才能服一次。”
難怪末生這幾日沒差人過來，他大概是怕我一時沖動，將這些藥誤當做補品給一鍋燉了。我轉了眼，見昭游左手邊還有一個甚是精致的錦盒，不由得問起來。
昭游呵呵一笑：“唐姑娘，這裏面是我家主子為姑娘準備的糕點。”昭游說著便打開了那個錦盒，頓時數盤精致的五色糕點映入眼簾：“姑娘，這些可是主子特意從貢品中挑選了好久的。主子說你身體抱恙，眼下外面商鋪又大部分都停了生意，主子知道姑娘愛吃糕點，就順帶著捎了過來。”
我湊近了錦盒，一股清新蔓延開來，似是四月樹梢剛開的花骨朵，香得打緊。
“這是什麽糕點？”
“芙蕖糕。”
我拈起一塊糕點放在嘴裏，頓覺嘴裏香氣彌漫，順滑的口感中似乎蘊了春日的陽光，讓人全身上下都暖洋洋起來。
“姑娘，味道不錯吧。”昭游笑嘻嘻地問道。
我點點頭，好吃的不想答話：“好吃。”
“那就好，主子說姑娘若是喜歡吃，便讓我時常給姑娘捎些過來。”
我一頓，忽然想起一件事：“對了，昭游，上次看你主子氣色不是很好，你們天族可是出了什麽事？”
昭游撓撓頭：“沒有啊，只是這幾日族中事務多了些，主子一時忙，臉色不佳也是正常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我松了一口氣。
昭游見東西已經送達，便轉身告辭。我見昭游要走，不知為何突然鬼迷心竅地叫住了他。
“等等。”
“姑娘還有什麽吩咐？”
“那個，”我突然支支吾吾起來，臉上也騰地紅了：“我想問一下，你跟了你家主子多少年了？”
“嗯？”昭游楞了一下：“我家主子性格不好，身邊一般很少有人伺候。我和松先生算是主子身邊呆的久的了，已經有一百多年了。”
“哦。”我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麽問下去：“那你家主子，特別討厭吃什麽？”
昭游瞇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，笑道：“姑娘是不是想問主子愛吃什麽？”
“對！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......”
昭游笑道：“我家主子倒是沒什麽愛吃的，不過主子愛喝青霜茶。”
“青霜茶是嗎？”我點點頭，心裏卻不由得嘀咕起來，這末生當真是個怪胎，青霜茶味道甚是苦澀，沒想到他竟喜歡喝這個，難怪他平時看起來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。
昭游仍自好奇地盯著我：“姑娘問這話，難不成是想......”
我忙揮手：“沒什麽沒什麽，只是覺得今日陽光甚好而已。”
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。
昭游聽完賤兮兮地笑著，看得我一陣發慌。
一打發走昭游，我就鉆進房內，拿起已經蒙塵的烹茶書籍，細細看起如何煮青霜茶來。
這是第二次，我特別想憑借我的笨手笨腳，親自為在意的人做點什麽。
而第一次，就是數月前，師父閉關之時。我當時是一副快哭了的沒出息樣，哽咽著說讓師父等著，待他出關之時必為他沏一壺好茶。
有時候我會想，能夠全心全意為在乎的人做一點事情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，哪怕我笨手笨腳，只要這想法一出現，便似天下間再無難事，自此之後，我所碰到的所有都開始有了一個具體的形狀。
而我便循著形狀，一天天地放心迎來日升月落，憂慮不再。
我看著書籍上的字符由清晰變得模糊，直至撒上斑駁的夕陽剪影。我伸出手，一頁一頁地翻動早已爛熟於心的書，仿若在舉行一場莊重的祭祀儀式。
忽而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心底暖暖地流動起來。
說實話，末生送的糕點，當真是好吃。
☆、第 57 章
足不出戶，拿著大大小小的水壺炊煙不息地在房間內搗鼓了兩天，我終於是能煮出還算看得過去的青霜茶了。
我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，又看了一眼我看上去正常的雙手，不由得郁悶起來。怎麽人家煮起茶來輕松不已，我煮個茶要麽房間不保，要麽煮出的茶面目可憎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決定以後還是放過自己，放過別人，再也不輕易給別人煮茶了。
“你在做什麽？”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，我嚇得一個激靈轉過了身，不料被一旁的椅子絆倒，頓時身形不穩栽了過去。
眼看就要臉砸地，半道裏忽而伸出一只手，將我撈了過去。
我呆了一晌，暗道好險好險，擡頭，這才發現是末生把我撈在了懷裏。
我紅了臉，立馬從末生的懷裏“滾”了出來。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末生的臉色看起來比前幾日更加憔悴了幾分，眼神卻還是有力的。他左右環顧了一周，打量道：“聽說有人在給我煮茶，我就來看看，怕把房子給燒了。”
我好想把末生攆出去。
“誰說要給你煮茶了？”
末生指了指慘不忍睹的房間：“那你這是在幹什麽？玩火嗎？”
我一時語塞：“也不是......”
末生白了我一眼，甚是瀟灑地自行尋了個位置坐下，朝我勾勾手：“倒茶，我來嘗嘗你的手藝。”
雖說我這煮茶的手藝是為末生準備的，但不知為何，真要給末生端上來的時候卻猶豫起來，許是怕我煮的茶太紮眼睛了。
我磨磨蹭蹭地走過去，剛準備挽起袖子大幹一場，才發現剛才用力過度，竟將所準備的茶料耗完了。我頓時就開心起來，抱著空空如也的盒子，興高采烈的指給末生看：“你看，沒茶料了。”
末生平靜地看了我許久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：“就沒見過你這麽蠢的女人。”
我：“......”
我居然讓末生嘲笑了兩次......
“是我招待不周，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嗎？”我有點惱火。
“不走，我是專門來喝你給我煮的茶的，怎麽能就這麽走了。”
“那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？”
末生眉梢揚起：“你們天機閣就是這麽待人接客的嗎？我是客人，你茶也不倒就想趕我走？偌大的天機閣，連茶料都湊不齊，傳出去莫讓人笑話。”
這廝，虧我幾天前還擔心他來著，沒想到還是如此牙尖嘴利，讓我氣得牙癢癢。沒辦法，我只好不辭辛苦地來回跑了數趟，才將煮好的熱茶遞到了他手上。
“不錯。”末生微抿一口，隨即說道，“不過，火候不夠。你煮得急了些，茶葉的苦味還不夠濃郁，下次不要這麽性子急了便好。”
我揮手：“不用，下次你若是還想喝，我直接給你加了苦參苦瓜一起燉，味道絕對濃郁。”
“牙尖嘴利。”
“彼此。”我不服氣地看著末生。
“算了。”末生搖頭：“你的傷恢覆得怎麽樣了？”
“如你所見，跑腿燒茶什麽的沒問題。”
“過來。”末生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兒道，一只手舉起茶杯，似是想再添一杯。
我走過去，從他手裏奪過杯子，轉身為他續添了一杯。
末生的手臂就在此時從身後輕輕環住了我。我一楞，手裏的杯子頓時掉在了地上。
末生的動作很輕，輕的宛如晨間的微風，微熱的觸感，卻清朗明白，袖袍間散發著好聞的清香。
輕的我甚至都沒感受到任何重量，只是衣物間的觸碰讓我突然意識到，末生此時與我近在咫尺。
我一時也失了言語能力，就這麽傻傻站著，任憑末生沈默地將我環住許久。
“九凰，你可討厭我？”末生輕聲問道。
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了頭。
“那便好。”
窗外的陽光很亮，一席綠意掩蓋下的庭院微微地漾起了風，連帶著，我的心裏也蕩起無法言說的情緒。
怎麽會這樣呢？怎麽會這樣呢？
末生這麽討厭，說起話來不留情面，還總是嫌棄我笨，我怎麽就突然不討厭他了呢？
我怎麽就允許他一直這麽抱著我呢？
我可能是病了。
“末生，我是一個不太擅長處理情感的人，很多事我自己都無法解釋，你可明白？”
“我都明白。”末生很乖地伏在肩上點了點頭。
“所以，給我多一點的時間好嗎？就多一點點都行。”
“你什麽都不需要想，我們之間的事你交給我就好，我會找個時間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你。到時候你就什麽都明白了。”
我歪過頭：“末生，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？”
末生的眸子裏忽而湧起覆雜之意。
我繼續說道：“畫青的話本冊子裏就有這種故事。你看那麽多事我不知道，你卻什麽都知道，很有可能就是我失憶了，或者是你的腦子一直就有問題，老是想些有的沒的，你說對不對？”
末生眼裏的覆雜之意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。
“沒事少看那些，壞腦子，何況你腦子本來就不好。”末生別過了頭，略顯嫌棄地說道。
我：“......”
我們之間一直以來就是這種奇怪的相處模式，一見面便鬥嘴已是常態。
當然，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末生占據了上風。我既打不過他，又說不過他，真不知道這麽長時間我是如何憋屈地活下來的。
“九凰，這段時間你不要外出。”末生忽然開口道。
“為何？”我也歪過頭去詢問。
末生搖頭：“不知道，直覺。”
我翻了個白眼，末生此人還真是清奇。
“聽我的話，我的直覺一向很準，這幾日真的不尋常。你就安心在天機閣養病，哪裏都不要去，我將昭游給你留在這裏，你若是想置辦什麽東西，讓昭游去就可。”
“當然，如果你無聊，想我了，我也可以過來陪你。”末生的語氣相當誠懇。
我忙搖頭：“不了不了，你來一次我便要給你煮一次茶，長久下去，我的這雙手怕是要廢了。”
末生輕笑一聲，松開了手，彼此指尖相觸之際一股涼意襲來，我這才發現末生的手格外地涼。我擡頭仔細看去，末生的臉色極差，嘴唇泛白，似是比幾日前見時更憔悴了幾分。
“那個，我見你身體好像不太好，是天族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末生的唇角勾起好看的笑意：“為夫身體無礙。”
我點頭：“哦。”
“嗯？”我驚覺不對，末生這廝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。
末生倒是笑得甚開心。
末生走的時候暮色沈沈，我站在庭院外的高墻下，看著末生踩著餘暉下山的背影，忽然一種無法言說的空虛感襲了上來。昭游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，抹了一把汗，暗自嘀咕：“可算送走了。”
似是心靈感應一般，末生忽然轉過頭，雲淡風輕地一笑，朝我道：“娘子進去吧，外面風大。”
來來往往的天機閣弟子就這麽停了下來，在風中淩亂地望著我。
我：“......”
“你就滾吧。”我揮手，說完狂奔回了院子，將重重的門鎖上。
聽外間頓時炸開了鍋，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。
末生，你大爺的。
☆、第 58 章
師父要出關了。
數日過去，這是天機閣上下都在討論的事情。
當然，他們談論的最為歡快的，莫過於那日末生臨走之時脫口而出的一句“娘子。”
我黑著臉從他們中間穿過，聽著他們各種不切實際的八卦，只想朝他們每人的嘴扇幾巴掌。
當真是流言可畏。師父若是出關後聽到這些話，非得把我揪來好好盤問一番，這可如何是好。
“姑娘不必煩惱。”見我臉色已是黑到了極點，昭游忽然笑嘻嘻地說道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終於聽到一句好話，雖是極為敷衍。
“橫豎姑娘是要嫁給主子的，到時候他們也不會再嚼舌根。”
我：“......我真是，謝謝你的安慰。”
我算是看明白了，這對主仆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。
我大動肝火地跑到午曌堂，將師父屋子裏的花盆抱了幾盆在懷裏，想養幾盆花來去去我屋子裏的藥味。我踢開了一路上想過來幫我抱花的昭游，風風火火地回到了住處。
一進門，我懷裏的花盆便齊齊摔在了地上。
昭游驚呼一聲，忙跑過來，卻在進門的一剎那也止住了步伐。
空氣裏安靜了一晌，昭游結結巴巴道：“祝棋姑娘，您來了。”
我記得很久之前師父問過我，何謂美人。我當時胡亂地說一通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，後來我頗具勇氣地問師父，我這樣的，算不算得是美。
當然師父也頗為直白，搖頭說不算。
在我為師父的耿直哀嘆之餘，師父解釋道，美人之美，在於骨，不在於皮囊。
我歪頭看向師父，所以？
師父抿了一口茶，所以，你還是好好待在天機閣吧。
我當時頗受打擊，下定決心再也不同師父這個貌若天仙的人談論美人。
時隔多年，當祝棋一席白衫端坐在我面前，我看著祝棋的臉，腦子裏不住想起的，就是當年師父對於美人的解釋。
祝棋的容貌與氣韻，實在是當得起絕世美人的稱號。連我一介女子坐在她面前，都能被她精致的容顏所吸引而說不出話來，更別說那些俗世的男子。
遠山眉黛，色如皎月，鼻梁秀氣而精致，其上一雙美目，勾人心魄。
只是現在這雙眼眸裏，承載的更多的，是死氣沈沈的色澤。
我幹咳了一聲，剛準備開口詢問祝棋所來是為何事，沒想到祝棋卻先開了口。
“我一個亡家之女來這裏，你可不要介懷。”祝棋的語氣淡淡的，仿佛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故事，臉上毫無波瀾。
我沈默了，不知該如何答話。
“我今日來，就是跟你說幾句話。”
祝棋的臉上漾起絕美的笑容，似是一朵高山之上的雪蓮，聖潔而又睥睨天下：“唐九凰，你知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？”
我的心漏了一拍。
“我來告訴你。”
“一夜之間，你的族人被誅殺殆盡，獨留你一人在惡心的仇人地盤裏茍且偷生。”
“當著天下人的面推掉你的婚約，讓你淪為笑柄。”
“被所信任的人拋棄，危難之時遭遇落井下石，讓你的處境雪上加霜。”
“被你喜歡的人加以利用，過往的一切都是他為你鋪的幌子。”
祝棋的語氣歸於平穩：“唐九凰，你懂嗎？”
我平靜地註視著祝棋的臉，搖頭道：“若非你的家族行事太過張揚，又怎會淪落如此？自古成王敗寇，天族之所以要滅了祝氏，最重要的原因，就是祝氏妄圖勾結靈族造反，你覺得，天族會任由一個時刻想要謀反的氏族在枕邊安睡嗎？”
“你們時時刻刻都說著什麽謀反，都是一面之詞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！”
“祝棋，你不要把你爺爺想得太簡單，也不要把天族的人想得太簡單。這些年來你爺爺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他自己心裏清楚，天族更是明白。但我告訴你，真正顛覆你氏族的，是天下所有人，天族不過是順了天下的心意而已。不然你以為憑什麽你爺爺手下的人會倒戈相向，另投明主？”
“那你呢？你憑什麽連同末生一起來對付祝家？”祝棋的語氣全然沒有了方才強裝的鎮定。
“祝棋，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麽要來。如果你只是單純想過來責問我，對不起，我無可奉告。我既不會幹涉你家的事，也不會平白無故接受你的指責。自始至終，我想對付的，都只是龍族，與你祝家毫無關系。還有，我勸你還是好好待在天族，不要惹是生非，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現在有多少人想要了結你的性命。”
“相比於你那些發配南沙的族人，你已經幸運了太多。畢竟你們現在所遭受的，都是當初囂張跋扈種下的惡果。我言盡於此，祝棋姑娘是聽也罷，恨也好，還請以後不要再來這裏，我們天機閣不會趟這次渾水，姑娘自重。”
祝棋大笑起來：“好，好，難怪末生喜歡你，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，雙手明明沾滿了血，卻還是要裝作一副聖人的樣子。你們這副模樣，真的讓我惡心至極。”
祝棋突然提到末生，倒讓我原本沈靜的思緒亂了起來。
祝棋踉蹌著站了起來，走至門口處身形不穩差點摔了下去，昭游忙過去扶她，卻被她一把推開：“滾！都給我滾！”
昭游為難地看著我，我搖頭，示意他先下去。祝棋的手搭在門框上，衣袖被外面的風吹得張揚，她就這樣背對著我，停在了那裏。
“世人皆道我祝家做盡壞事，我卻只見天下屠我滿門。唐九凰，我祝棋用命擔保，有生之年，一定讓末生和你，嘗盡天下所有的苦楚，生不如死。”祝棋轉過了頭，燦然一笑：“這是你們欠我的。”
祝棋面上的戾氣不見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出塵的淡然。她坦然走了出去，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，她仍是那個萬人敬仰的天之驕女。
生死之事，一直都是天下最難以揣測的棋局。祝氏一族，三百多人的性命，換來的或許是萬千生靈的性命無虞，或許是幾百年內的長治久安。我不敢私自去權衡利弊，正如生命無法用對比來衡量孰重孰輕。
棋局已定，勝負已成，其他的，都毫無意義。
昭游見祝棋走了出去，小心翼翼地問道：“姑娘，需不需要向主子稟告這件事？祝棋姑娘的話未免太過......”
我揮手：“不用了。你家主子在天族的事情夠多了，不要再拿這些事去煩他。祝棋的事我會處理好的，你不必擔心。”
昭游不放心地退了下去。我倚在院門外，看著祝棋決然的背影，忽然感到了一陣心慌。
師父曾說，人的預感是很準的，當你心煩意亂地感覺到有什麽事要發生的時候，那麽十有八九，就真的會有事情要發生。
我很少有過這樣的感覺。
而且，末生似乎與我有著一樣的預感。
我擡頭看了看九州的天，似是難以晴朗了。祝家已倒，不知道接下來又該輪到誰。
☆、第 59 章
“師姐，師姐，師姐你醒了嗎？”正在午睡的我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吵醒，我不由得滿臉黑線地起身開門，便見端崖站在門外。
“出了何事？”
端崖滿頭大汗：“師姐你可真是心大，外面都快亂成一鍋粥了，你還有心情睡覺。”
“有事就說。”
“那個，天族有個大小姐叫什麽來著，哦，對了，那個祝棋，她昨天晚上殺進了龍族，將龍王一家人全殺了。”
祝棋？她有這麽的的本事？
“這龍王這麽廢物嗎？祝棋一個人就將他全家滅了？”
我暗道可惜了，前幾日就給末生說過，要他將龍王留給我來收拾的，沒想到祝棋與他無恩無怨的，竟滅了他全家。
端崖有些激動以致於口齒不清：“要是只有這事我會來找你嗎？你猜祝棋眾目睽睽之下殺了龍王一家後又做了什麽？”
我狐疑起來：“看你這樣子，不會與我有關吧。”
“對！”端崖一拍大腿：“祝棋殺了人也不跑，也不辯解，就在墻上寫了師姐你的名字！然後就坐在那裏被抓了！”
“等等，你是說，祝棋殺了人後，什麽都不做，就在墻上寫了我的名字？”
“是啊！而且是用沾血的長劍寫的，碩大的三個字，就那麽刻在龍宮前殿殿正堂之上。師姐，你現在可真的火了。”
“......”
不想同端崖瞎扯，我徑直奔向木風長老的住處。一進去，恰好撞見木風長老出來。
“木風長老......”
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祝棋這次將事情鬧大了，天族正在派人去查，具體情況等我回來了告訴你。”
“木風長老是要去天族嗎？”
“天族現在在審判祝棋，收到了天帝的命令，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。”
“那我......”
“你就安心待在閣中，什麽事等我回來了再說。”
見木風長老匆匆離開的背影，我一時也止住了步。來來往往的天機閣弟子皆以奇怪的目光望著我，很顯然，他們同端崖一樣，都是得到了祝棋弒龍王一家的消息。
思考片刻，我決定去龍宮一番，看看祝棋所為究竟是為何，要在弒了龍王一家之後明目張膽地在正堂上刻出我的名字。
待我趕去之時，龍宮裏的狼藉模樣已被人打掃幹凈，卻仍是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。一個老頭子模樣的管事人正在安排來往的仆人，見我進來，立即大聲呵斥道：“哪裏來的野丫頭，給我滾出去，這裏可是龍宮！”
我沒理他，徑直繞過了他，往前殿走去，想去看看是否真的如端崖所說，祝棋用滴血的劍在正堂上刻下了我的名字。
“哎，我說，我讓你站住，這裏是龍宮知道嗎？你是不是耳朵聾了，還是......”
啪！
一聲清脆的摑掌聲響起，我回過頭去，發現末生正一身白衣地立在殿前，臉色一如平常的淡然，看了我一眼，甚是隨意地又伸手摑了那管事人一掌。
啪！
“可認識我？”末生冷道：“你再罵她一句試試。”
“不敢不敢，是小的有眼無珠，還請殿下不要責怪。”
“滾。”
於是那管事的人帶著一群人就灰溜溜地跑了。
末生走上前來：“你想去看什麽？”
這不是廢話嗎，我都到這裏來了，還能是去看什麽？
末生指了指左邊，道：“我的意思是，你走錯方向了，前殿在這邊。”
我：“......”
末生帶著我，屏退了一眾人，來到龍宮的前殿處。地面潔凈如初，絲毫看不出昨夜，龍王一家人就是血濺殞命於此。頭頂的玉石幽幽發著光，擡目望去，一堵由大理石鋪就的墻壁上赫然發著紅跡。
“唐九凰”三個字，就這麽沾著血，滿是怨毒地懸掛在墻上，睜著眼，望著我們。
劍走筆鋒，連帶著暗沈的血跡，入石三分
執劍之人，究竟是懷了怎樣的心情，才能寫下這些。
我的手心又開始發冷了，我走上前，伸出手去，參差的筆跡邊緣將我的手硌得生疼。
“末生，你來這裏，是想把我帶到天族去吧。”
末生安靜地站在後面，並沒有說話。
那便是這樣了，末生的性格我了解，如果我說錯了，他必定會不遺餘力地懟回去。
末生走近了來，握住我的手：“不要怕，父皇只是將你喚去聽審，並無惡意。”
我感覺末生手裏的力度重了幾分。
“九凰，你不要擔心，無論發生什麽，我都會護著你。”
我知道，你父皇並無惡意；我也知道，你會護著我。
可我還是抑制不住地心慌。這種感覺，就是暴風雨來臨前一時的晴好，我總會覺得，有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，正靜默在前方的黑夜裏，等著我送上門，飽腹充饑。
“多說無益，我跟你走。”
“九凰......”
“末生，走吧，”
我生平第一次目不斜視地望著末生，他的眼裏湧現出我不曾見過的覆雜情緒。世事便是如此，倘若真有一日我與末生走上了殊途，我不知道我會怎樣面對末生，但我知道末生會怎樣處理我。
因為此刻，末生已經做出了選擇。
所謂的喚我去聽審，大概就是將我扣押在那裏，將祝棋與我的事弄個清楚明白。
其實我真的什麽都沒做。
我也不知道祝棋將我牽扯進這件事中來是何緣故。
我有點難過，無論怎麽說，末生始終還是站在天族的一邊，我們縱使離得咫尺之距，卻仍是身處鴻溝兩側。他能神色淡然地將我帶回天族，我卻註定不能安心地做出一點與他相背之事。
所以末生，我承認，是我輸了。
我任由末生牽著我的手，往思南山而去。沿途的風灌進我的眼睛，我忽然感到臉上落了淚。
說不出什麽覆雜的情緒，沒有傷心，沒有憤怒，只是想簡單地哭一會兒。師父你看，沒有了你，這世間莽莽，過眼雲煙，我該如何死心塌地地將一顆真心付與他人。
師父，我好像有點累了。
我紅著鼻子，一路上躲開末生的目光，踏進了重重守衛的天殿。
算起來，這算是我第三次來此地了。只是這次反客為主，全場的焦點都是我與祝棋。
末生摸了摸我的頭：“去吧，我在這裏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我沒有說話，松了末生的手，穿過重重的守衛。天殿正堂之上端坐著天帝，其下一眾聽審人員，祝棋披頭散發，一身青衣散亂地跪在地上，低垂著頭，傷痕累累。
端木長老見我進來，不由得大驚失色，幾次三番眼神示意讓我出去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跪在祝棋一旁，道：“唐九凰受詔來遲，還請天帝不要責怪。”
☆、第 60 章
祝棋聞言，低下的頭忽而慢慢擡起來。我能感覺到她的眸子正緊緊註視著我，但我已無心再去窺探。
沈寂了會兒，方聽到天帝的聲音：“嗯，你先起來。”
我慢慢站了起來：“謝天帝。”
“你可知道，方才祝棋說了些什麽？”
我搖頭，不知。
“嗯。祝棋，你將方才在殿上所說之話再說一遍。”
“回天帝，祝棋，真的不敢。”祝棋的聲音越發細微起來，最後竟有啜泣之勢。
我擡頭看向祝棋，她已是梨花落雨之姿，眼眶泛紅，看上去確是受了難言的委屈。
只是從我這個角度，恰能看見她掩於嘴角的一抹冷笑。
所以，祝棋究竟是在作何打算？
“祝棋，你擡起頭來，不要怕，放心說便是。”
大殿裏陷入一瞬的安靜。
祝棋忽然瘋了一般磕頭，聲重如鼓：“求天帝饒了祝棋吧，祝棋真的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。要是我不去殺龍王的話，唐九凰，唐九凰就會，殺了我的！求天帝饒了我吧，我求求你了，不要殺我，不要殺我啊......”
我的心狠然一沈：“血口噴人，我何時叫你去殺過人？”
“天帝，祝棋是無辜的，真的是無辜的啊，我孤身一人，無依無靠，實在是被唐九凰逼得沒有辦法了才鋌而走險，天帝，天帝要明察啊！”
祝棋此時儼然就同一個瘋子一般，漫無邊際地大喊大叫，天帝不得已命人將她拖了下去。
在祝棋被拖走之前，我的手不經意間拂過她的衣袖。
“唐九凰，對於祝棋所說的，你可有何辯解？”
“回天帝，唐九凰不曾叫祝棋做過這些事。”我的手心隱隱出了汗：“祝棋所言皆是血口噴人，望天帝明察。”
座中一個聲音幽幽傳來：“唐姑娘與龍族的恩怨天下皆知，祝棋與龍族卻無恩無怨，如此看來，我倒覺得似是姑娘在血口噴人一樣。”
我擡目望去，發言之人，儼然就是許久不見的陸邕衡。這孫子，按捺許久終於找到一個陷害我的機會，此時正瞇著眼，陰氣十足地朝著我笑。
“衡兒，不許胡言亂語。”陸幽坐在一旁，瞪了陸邕衡一眼。
“安靜。”天帝繼續問道：“唐九凰，那我問你，數日前祝棋是否去過天機閣，並與你洽談許久？”
我點頭，如果那也能算是洽談的話。
“你們都談了些什麽？可有何證人？”
“回天帝，祝棋所說的，不過是些憤懣之言，九凰並不想與她糾纏，所以並沒有談多久。”
“至於證人，”我咬咬唇：“沒有。”
陸邕衡這廝又笑出了聲：“欲蓋彌彰。”
這孫子，我很想沖上去給他一巴掌。
“也就是說，你沒有證人？”
“沒有。”
“唐九凰，你要知道，祝棋說就是那日你命令她去殺人的，如果你沒有證人的話，那你就無法洗清嫌疑了。”
我搖頭，那日的確是沒有證人，唯有一個昭游，還讓我給攔在了門外。
那我又能讓誰出來給我作證呢？
我苦笑一聲：“回天帝，既然事情還沒查清楚，那九凰就自願留在天族，直到事情被查清楚以後再回去，如何？”
話一出口，我便聽見木風長老急促的咳嗽聲。
“天帝，九凰一人之事一人擔，還請不要將此事牽扯進天機閣中。”
“九凰你......”木風長老的話語被天帝揮手打斷：“罷了，就這樣吧。龍王一家被滅，龍族群龍無首，難免會惹起非議，權且將你留在這裏，以堵悠悠之口。待事情查清楚，再作他議。”
“你放心，事情查清楚前，你不必行事拘束。”
“好。”
我頷首，一副任其安排的模樣，心中卻沈了三分。
只怕此事，並不簡單。
且不論祝棋的栽贓，光是僅憑她一人之力便能滅了龍王一家這點，就有許多值得推敲之處。我方才拂過她手之時，明顯感覺到她雙手的冰冷之氣，以及她體內紊亂的氣流。
祝棋，施了禁術。
她的修為不高，我施了法術也沒瞧見她周身溢出過流華。所謂流華，是指修為達到一定程度後，人的周身會自動聚集靈氣，肉眼不可見，施了法便能看得清楚。一口氣拿下龍王一家人，我覺得，單憑祝棋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的。
也就是說，是有人在祝棋的身後指使她這樣做，並給她施了禁術。
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，祝棋現在在天族真的算是孤家寡人一個，誰能與祝棋達成同盟來陷害我？
陸邕衡雖是有這個動機，但他是萬萬沒有這般手段的。沒想到我唐九凰不爭不搶，倒是樹敵眾多，時時刻刻都有人想取了我的命。
好，你既然敢做，我唐九凰就敢接。祝棋這麽一鬧，我倒起了興致，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主使這一切。
人流退去之時，我拉住了木風長老的衣袖，拽至僻靜之地：“木風長老，你可得幫我。”
木風長老氣得橫眉倒豎：“你這丫頭，方才嘴不是挺硬的嗎，現在知道找我幫忙了？”
“不是我嘴硬，天帝他老人家擺明了就是想把我扣在天族，不然龍族的事情他也無法交代。若是我據理力爭，反倒會顯得可疑，到時候更加說不清。”
“哼！你倒是有理，橫豎是不用回天機閣的，到時候你師父出關了，要是知道你被扣在天族，還不得怪罪在我頭上。你師父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，誰要是敢動他的人，他拼了命也要還回來，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吧。”
“所以，木風長老，你要回天機閣幫我。”
“哼！不幫，誰讓你嘴硬。”
“......木風長老，別的我不知道，要是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對我見死不救，他一定會對你發飆的。”
“他敢！”木風長老氣呼呼地看了我一眼，隨即罵道：“你們師徒兩個當真是我的克星，一個什麽事都不管，一個什麽禍都敢闖。罷了罷了，你就說吧，要我幫你做什麽。”
“我要你把昭游送過來，還有，我要長老你幫我查一類禁術，短時間內能迅速提高修為的那種。”
“送人倒是沒什麽問題，至於禁術，我倒要回去好好查一番。”
“長老，我說的可不是普通提高修為的禁術。”
“那是何？”
“我要《無上錄》裏記載的禁術。”
木風長老頓時吃了一驚：“你瘋了！那裏面的東西只有你師父能看，你要那些做什麽？”
“長老，祝棋這次的事情並非偶然。我上次去深海冰淵時差點丟了命，那些人的手段我也見識過了，我感覺祝棋與那些人的手段如出一轍。要是沒猜錯的話，祝棋與他們是一夥的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天機閣裏的禁術，除了《無上錄》，我都了解的差不多，可要是細細比較起來，都還不及那些人的手段厲害。所以，我懷疑他們有《無上錄》的臨摹本。”
木風長老猶豫一晌，方道：“那好，我回去想辦法把《無上錄》弄到手，具體情況我會拖昭游過來給你說。”
“你個死丫頭，好好待在天族，不要再惹是生非了，明白了嗎？”
“好。”我狡黠一笑，果然，找木風長老幫忙永遠是對的。
木風長老氣呼呼地望了我一眼，轉身欲走，忽而停了一下，道：“死丫頭，該說的我也都給你說了，今日是誰把你帶到天族來的，你心裏也清楚。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輕重，我走了。”
恍如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，我強笑著目送木風長老離開。
今日將我帶上來的，是末生。
木風長老一直以來讓我遠離的，也是末生。
說會好好護著我，如今卻不見蹤影的，還是末生。
末生，我真是傻。我那麽相信你，可你又騙了我。你說會沒事的，可我還是不敵惹人憐惜的祝棋，眾人猜忌來，懷疑去，責任還是落到了我的頭上。
我搖搖頭，沒關系，我唐九凰也不是好惹的鳥，大不了慢慢來，還自己一個清白。師父不日就要出關，我要將事情查個清楚，好回天機閣，在午曌堂前為師父煮上一壺新茶。
☆、第 61 章
天帝派來的人不多時便走了過來：“唐姑娘，請走吧。”
我回過頭望去，耳邊的風刮個不住，思南山頂的皚皚白雲似乎就垂在眼前。我方才進來之時，末生就站在那雲頂之下，一如他過往的樣子。
可現在，那裏只有滿地落寞的無名花開。
“走吧。”我輕嘆一聲。
“你的一生會遇上許多人，也會遇上諸多事，但你要記住，無論發生了何事，都萬萬不可輕信他人。”
幼時師父的話語在耳邊響起，我鼻子一酸，忽然就覺得師父就是這世上絕頂聰明之人。可惜我沒有師父的秉性，縱使明白許多道理，到頭來也還是換了個心傷。
我向來都不是一個癡纏的人，就算遇上天大的事，蒙頭大睡一場也能安然過去。可現在不知道為何，心似被剜去了一大塊，總有止不住的失落湧上心頭。
轉身離去，自此，我便開始了我生命中第一次的“牢獄”生涯。
我待在天帝為我準備的“房間”裏，房外是來往不息的天族侍衛，樓外是密密麻麻的靈陣暗法，如此光景，出定是出不去了。
既然出不去，我便索性裹了被子，蒙頭躺了下去。也不知道木風長老靠不靠得住，什麽時候能差昭游將《無上錄》的臨摹本送過來，我的事情可不能拖太久。
說來心塞，眼下的光景，我所能依仗的，竟是這個跟了我不到十日的楞頭青，而且，他還是末生的人。
祝棋被關押之地，是天族關押重犯有名的兇險之地——斷墟崖。兇險萬分不說，尋常人是靠也不能靠近的，我倒是有能耐進去，可是卻少了一個幫手。
昭游畢竟是天族的人，由他出面總會比我好得多。
當我在床上躺到頭昏腦漲之時，昭游忽而踱著步子不急不慢地推門進來。
漂亮！木風長老倒是靠得住的，一天之內就給我送了過來。
“姑娘。”
我翻身坐起，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，看著昭游揣著一肚子臨摹本走了進來。
“姑娘，想必你吃了不少苦吧。姑娘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？”
我擺了擺手，看了看昭游圓潤的肚子，道：“你倒是過得滋潤。”
“姑娘，不是我吹，天機閣的三餐，那真是......”昭游頓了會兒，忙掩飾道：“不不不，我的意思是說，姑娘，你走後我真的是茶不思飯不想，就怕姑娘在外面出了什麽事，到時候我怎麽向主子交待......”
倏忽間，我的心漏掉了一拍。
“打住。”我穩住心神：“我這次要你來是幫忙的，若是幫的好，我必然不會虧待了你，你大可放心地在天機閣吃喝玩樂。”
昭游立即爽快地答應了。
“你先把木風長老要你帶來的東西拿出來。”我真怕他再這麽繼續揣下去，我要的東西怕是見不到了。
我接過昭游的臨摹本，一邊翻看一邊問道：“斷墟崖你可清楚？”
昭游的身子抖了抖：“唐姑娘，斷墟崖可不是好玩兒的地方。”
“那去斷墟崖的路可知道？”
昭游的身子又抖了抖：“知道自然是知道，不過......”
“又不是要你進去，你怕什麽？”
昭游這才摸了摸額間的汗：“姑娘一天盡拿我說笑。”
我關上書，湊近了昭游，難得嚴肅起來：“我雖不是要你進去，但你走這一趟卻是在所難免的。我這也不是在同你說笑，與我性命攸關之人就鎖在裏面，我需要你去一趟，站在外間，離得遠遠便好，剩下的事我來處理，你可明白？”
昭游楞了一下，十分耿直：“不明白。”
我點頭，深谙這才是我身邊之人該有的狀態。
我放棄了說教，拈了個口訣，從我懷裏便順勢鉆出一個人形的紙片，我念著口訣，那紙片便晃晃蕩蕩著貼在了昭游的左肩上。
昭游瞪著眼睛：“成精了這是！”
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昭游是裝傻，還是真的傻。
“你記住，你現在出去後不要聲張，也不要表現出任何異樣，照你日常一樣大吃大喝便可。待到晚上，我自會叫醒你，到時候你只要按照我的要求做便是。”
昭游：“你出都出不去，怎麽叫醒我？”
“你是不是傻？真當你左肩上的是一片廢紙？”
昭游這才搖搖晃晃地點了頭。
“你走吧，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來這裏了。”
“好。姑娘，需不需要向主子說一聲？我回來了還沒去向他稟告呢。”
“不用，誰都不能說。”
昭游點點頭，傻子一般就出去了。
我苦笑一聲，暗道自己也算是把昭游坑了，這一趟下來，我與他的主仆情誼就走到了頭。我既不想把他牽扯進祝棋的一筐子破事中來，也不想再和末生有過多的牽扯。
一切，就到此結束吧。
我嘆了一口氣，重新翻看起《無上錄》來。
世間之物，有因亦有果，功法禁術也不例外，其創造之初，便承載了創造者的意圖，或雄心勃勃，或心術不正，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決定了其缺點，亦是破法的關鍵所在。
禁術算是其中比較特殊的一種，縱使其法不破，一段時間過後施法者也會受到反噬，生不如死。且禁術級別越高，反噬程度越大。依祝棋的能耐，要想一口氣屠了龍王滿門，必是施了級別極高的禁術，她自然是沒有這個能耐，背後一定另有高人相助。
今日我看祝棋面色平靜，定是尚未遭到反噬，這種級別的禁術，反噬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日。
也就是說，就是今晚，要麽是祝棋死，要麽是祝棋背後的人來助她一臂之力，度她過反噬一劫。
無論是哪種結果，我都比較感興趣。
我翻看了一會兒，忽覺不對。尋常禁術都記載有破術之法，怎麽這《無上錄》裏就沒有？
我暗道莫不是木風長老一時粗心給忘了？
我翻至最後一頁，看到落款之處，方才恍然大悟。
原來《無上錄》裏記載的功法，都是孫谷蘇所創。
遁罌門經幾萬年前三族聯合剿滅一劫，門內許多功法都是散落四海，再無可循之跡，我倒是沒想到師父的能耐如此之大，竟暗地裏藏有孫谷蘇的遺物，還改名曰《無上錄》。既是幾萬年前的古物，必是殘缺不齊，古籍載有破術之法的下半部估計早已不見，因此這《無上錄》也成了殘本。
這麽說，祝棋背後的人，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了。
只是無論厲害與否，我都是要去看一看的，看看究竟是何人與我結了如此深愁，至死方休。
說來也是慚愧，人家幾次三番地幾乎置我於死地，我卻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。我這番就跟瞎子打拳一樣，找不著邊，也是憋屈。
一番細看下來，我越發覺得孫谷蘇所創的功法狠毒至極，好多禁術都是耍一次便丟了命那種。三大族皆是打著孫谷蘇創練邪術的名號剿滅了遁罌門，我看這說法有點懸，搞不好是他們眼看著要打不過了，一慌之下就出手了。
悠悠數萬年過去，誰也不能判定是與非，我看這孫谷蘇雖背負罵名已久，倒也是個能者，在功法方面更是奇才。只是奇怪，不知師父為何將此書藏的緊，數百年來也不讓我瞧一眼。
☆、第 62 章
夜色來襲，天族的鼓聲已響三起，正是月落堪眠之時。
我翻身起來，放下手中的《無上錄》，倒了杯濃茶醒醒神，便著手準備起來。今晚有一場硬仗要打，我須得小心才能成事。
施法將整個屋子封閉起來後，我便端坐在榻旁，閉眼念起口訣。
似有一陣風自腦間刮起，我頭隱隱昏沈了一陣，再睜眼，我已是附身在昭游左肩上的紙片人上。
剛剛上身的我被昭游震天響的呼嚕聲給嚇得不輕。
我左右搖晃了一會兒，見適應了這紙片的身體，便爬了起來，妄圖叫醒昭游。
可能身體是紙片人的緣故，抑或是這小子睡得太沈，我扯破喉嚨叫了半天也沒將他喚醒。眼看時間不多，我只好爬上這小子的臉，在他耳邊撓了許久，終於是把他叫醒了。
“起來跟我走。”窗外刮來一陣風，我就插著腰，搖頭晃腦地站在昭游的枕上道。
“你是，唐姑娘？”昭游揉了揉眼睛問道。
“廢話。”我看了看昭游的屋子，也不比我的“囚牢”差，各種東西都是一應俱全，便順勢將計劃都告訴了他。
“姑娘，你行嗎？”昭游聽完，不甚放心地道。
“我自然是沒問題，倒是你讓人不省心。”
昭游捏了捏我的胳膊，我甩開他的手：“你幹嘛？”
“沒什麽，就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把戲，覺得好玩而已。”昭游呵呵笑道，便翻身起來，拿好東西，將肩膀靠了過來道：“姑娘，走吧。”
我跳了上去，連同昭游一起鉆入茫茫夜色中。
“姑娘，今天可不是個好日子。”昭游看了看夜空說道。
“為何？”
“我懂一點星象的，今日熒惑守心，是不吉之兆。”
“原來你這個傻子還會夜觀星象？”
“姑娘，我沒有同你開玩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在夜風裏又開始止不住地搖腦袋：“吉兇自有天數，我唐九凰認命。你且記住，我待會兒讓你離開，你便遠遠離開，離得越遠越好。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，勿要讓人撞見，也勿跟人提及此事，你便能確保無虞。”
“這些我都知道，可是姑娘你什麽都不讓我給主子說，到時候我該如何交代啊？”
“這你更不用管。”
我隱隱瞧見前方有火光，又聽聞斷墟崖前的樓閣高處晝夜不息亮著燈火，崖嶺之上格外顯眼，便知斷墟崖快到了。
“快到了，快到了。”
我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，妄圖拖著昭游就往前沖。
“你別慌，我還沒準備好。”昭游笨手笨腳地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，遲疑地地看著我：“怎麽扔？”
我指了指閣前的侍衛：“往他們那裏扔。”
“行不行啊？”
“少廢話，叫你扔你就扔。記住，可別扔偏了啊，要扔在他們能看見的地方。”
我順勢滑下，抱緊錦盒的下部，道：“動手！”
昭游抖了兩下，隨即掄起膀子就將錦盒扔了出去：“去吧你就。”
一陣排山倒海的氣流襲來，我拼了命地抱緊錦盒下部，在怦然一聲中落地，砸起的土差點沒嗆死我。
“什麽人？什麽人在哪裏？”
幾個站在門口的侍衛走了過來，看了看地上，便發現了我死死拽住的盒子。
“這怎麽有個盒子？”
“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。”
“來人。你去，把盒子打開，主子還在裏面，出了差錯我們都沒有好果子。”
一個膽大的侍衛將錦盒拿了起來，我沿著盒子底部，爬到了他的肩上，又繞到了他的後背上。
“頭，裏面什麽都沒有！”
“那這個盒子是如何出現的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借著燈火，我看見躲在草叢裏的昭游朝我興奮地揮了揮手，我一時高興，就揮了揮我的紙片子手，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見。
一陣商議過後，他們還是沒能關於這個盒子討論出什麽結果，便將錦盒收了回去，繼續回去站崗。
我在不同的侍衛間穿梭，跟飛天遁地一般，煞是刺激。換了諸多人，終於是尋著一個能進去的小侍衛，便抱緊了他的袖子，進了斷墟崖內關押犯人之地。
那侍衛瀟灑轉停之間，我已是爬上沿側的高墻。一陣甲胄聲響，我低頭看去，忽然見著了幾個熟悉的人。
這幾個人，是末生的貼身侍衛。去深海冰淵的一趟讓我險些喪命，恰好是這幾人在最後時刻折了回來，將我的小命撈了回來。
如此說來，末生也在這裏了。
原本想與末生大路朝天，各走一邊，溜了幾步忽覺不對。都這個時辰了，末生來這鬼地方做什麽？
不知為何，我忽然覺得末生出現在這裏與祝棋有關。
我回過頭，決定跟上去看看。
跟著那幾個侍衛繞了幾段路，穿過沿路厚重的玄鐵欄，我進入到一個燭火閃爍的小屋內，灼熱的氣流讓我的紙片身子縮了縮，我連忙退了出來，貼在外側的墻壁上抖了抖。
好險，我的身子差點就給燒沒了。
“我說過，以往種種皆是逢場作戲。”屋中忽然傳來末生的聲音，他果然在這裏。我原本發熱的腦子更加熱起來，爬到墻間隙處，睜大了眼睛往裏面瞧。
末生玄衫長裹，玉簪束發，仍是飄逸的簪帶垂至腰間，除了面色蒼白些，什麽都沒變。
只是末生玉指緊握，指節白得異常，饒是我一個外行，也能看出他現在的身體情況著實很差。
我壓下心裏一時的覆雜的情緒，往他身後望去，那角落裏的女子才是我今晚所來的目的。
搖曳的燭火下，祝棋陰惻惻笑了起來：“哈哈哈哈，逢場作戲？很好，末生，你就是個混蛋！”
祝棋揚起了臉，絕美的雙眼裏盛滿了狠意，竟還是白日裏的模樣，不曾有反噬的跡象，我不由得好奇起來。
難不成，還要等待一段時間？
這禁術也是相當詭異了。
末生的身體似乎有些受不住，輕咳一聲道：“說吧，怎樣做你才能還九凰清白？”
似是平靜的湖水被狠狠攪動了一番，湖底的往事心酸一起翻湧了上來，我呆呆地貼著墻隙，大腦裏一片空白。
“末生，你為何如此絕情？當日我族被屠，我跪在你門前求了你整整三日，你都不曾出來。如今，我只不過是提到了一句唐九凰，你就不顧一切地闖進來。末生，我真的不服，我待你的一顆心，絕對比唐九凰那個小賤人待你要真。”
“住口！你若是再胡言亂語，休怪我不顧當年情面。”
“我們之間，當真有情面可存嗎？”祝棋似瘋子一般大笑了兩聲後，便放聲大哭起來：“我狠你們，我狠啊！你們毀了我的一切，還要把我囚在這裏，擺出一副聖人的模樣，我真的好狠你們啊！”
聽著祝棋的嚎叫，我愈發不耐煩起來。祝棋的聲音中氣十足，不像是身體虛弱的模樣。都過了這麽久，她還沒遭到反噬，難不成我還要繼續趴在這破地方等著？
末生也是受不住祝棋的嚎叫，後退了數步，立在我正下方的門口處，面色滿是蒼白地望著祝棋。
一時之間，我的視線尷尬起來。紙片身子薄如蟬翼，我扒在墻上既不能轉過頭，又不能閉眼，只好直直地看著眼前的末生，還不敢動彈。
為何本姑娘一直以來都這麽憋屈。
瞪了末生一會兒，我覺得不妙，末生再這麽站下去，那祝棋背後的人必是不會在此地出現。與其傻呆在這裏，還不如出去看一番。
在祝棋的滔天嚎聲中，我悄悄伸展了一下紙片子手腳，準備悄無聲息地溜出去。
溜了兩步，我驚覺有一股強橫的力量從身後襲來，來不及跑的我被這股力量包圍，頓時動彈不得。
我暗道不好，頓時施法，想要強行破開束縛。奈何這股力量過於蠻橫，我本就被身形束縛，只有五分功力，一番糾纏頓顯高下，沖了半天也沒沖出去。
糟了，被暗算了。都怪自己輕敵，祝棋背後的人怕是早就來了，一直躲在暗處，找機會對我下手。
待我還想繼續死磕下去時，那施法之人似是不願同我繼續耗下去，又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，將我的身形生生往外拖，我的紙片身子差點就四分五裂起來。
那股力量拖著我不斷向外而去，我一邊掙紮，一邊看著末生的身形離我越來越遠，在轉角處消失不見。
下一瞬間，我眼前一黑，頭似被鈍器擊中一般劇痛難耐，在急速翻湧的氣流裏昏死過去。
☆、第 63 章
再次醒來，我已是躺在原來的屋子裏，細薄的日光照在我的臉上，身體僵硬而疼痛，耳邊傳入小聲的啜泣聲。
我嘆了口氣，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，必定同上次一樣，又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。
我咳了幾聲，那哭泣聲方才止住，地下一陣窸窣聲起，腳步臨近，昭游頂著哭腫的雙眼出現在我眼前。
我清了清嗓子：“你這是怎麽了？”
話剛問出口，昭游便又忍不住，頗有男兒氣概地，哭了起來。
我只記得，昨夜我被那神秘人拖出去後，便昏了過去，再無記憶。便是連如何僥幸躲過一劫、魂魄歸位都不知曉。
“姑娘，姑娘，主子他，他，要死了！”
我的頭一滯，恍若重擊：“什麽？你再說一遍！”
“姑娘，主子他昨夜在斷墟崖遇襲，現在正昏迷不醒，去看過的大夫都說，主子傷勢極重，怕是，怕是撐不了幾日了！”
怎麽會這樣？我昨夜昏迷之時他不是還好好的嗎？怎麽突然間就重傷了？
“姑娘，我知道你昨夜去過斷墟崖，你有沒有在裏面遇見過害主子的人？”
我楞住了，不知道該不該點頭。更準確的說，我不知道那襲擊我的人是否同時襲擊了末生。
等等，祝棋！
“昭游，你可知現在祝棋在何處？或者說，祝棋現在還活著嗎？”
“姑娘為何這樣問？”昭游抽噎著繼續道：“當時主子身邊的侍衛傷亡殆盡，是祝棋姑娘將末生背回來的。天帝今早下令解除了祝棋姑娘的禁令，她現在應該正陪著主子吧。”
“那祝棋，看著還好嗎？”
昭游點點頭：“沒有什麽異樣。”
我的心沈了下去。
那人已經幫祝棋躲過反噬一劫了。
祝棋一行人布了一盤棋，而我和末生都不自知地中了計。
生平從未覺得自己擁有過如此的魄力，我不顧周身疼痛，掀被而起，對昭游喝道：“帶路！”
“姑娘要去哪裏？”
“你家主子都快死了，你說我去哪裏？”
“可是姑娘你不能出去啊！”
“那便闖出去。”我活動了下酸痛的手腕，自己是很久沒有痛快地與人交過手了。末生，你可得撐著，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，害你的人就站在你的榻前，你甘心就這樣赴死嗎？
你絕對不能有事。
我唐九凰以自身命數為抵，你絕對不能有事。
心底似燃起了熊熊火焰，我翻手一掌，便是將門劈得粉碎，木屑灰塵灑滿了地。
那些侍衛驚呼一聲，還沒反應過來我便帶著昭游飛過了人群。
“站住！”
身後的侍衛逐漸湧了上來，我將昭游扔了出去，來到外間布置陣法的地方，將一行侍衛引到了陣法邊緣。
我無心害他們，又不能讓他們拖住，只好將他們暫時困在這裏。
這些陣級別不低，強行破陣沒問題，卻需要我耗費時間。
催動周身力氣，腳底的氣流嗡嗡作響，我閉上眼，找準了主陣陣眼的位置，隨即喚出體內的流凰劍。流凰劍靈力精粹，我借助其靈氣，幻化出煉陣之法，陣眼便隨著流凰劍的移動而挪換了位置，轉眼間，我便置身陣外，將一幹侍衛圍在了陣裏。
“我無心害你們，只要你們不強行破陣，便不會有危險，到時候也自有人會來救你們。”
我撿起一旁傻眼的昭游：“走，帶路。”
“姑娘，我們今日可能走不掉了。”昭游苦笑。
“為何？”
昭游挪了步子，其背後一個身形小巧的蒙面小女孩鉆了出來。
“姑，姑娘，花大人來了。”昭游的聲音有些許顫抖。
“花大人？”
那小女孩水靈靈的眼睛朝我眨了眨：“我就是花大人哦。”
“對了，忘了給你說，在這天族之中，還沒有人敢管我呢。”
雖然我不曾聽過花大人的名號，但想及昭游的表現，此人地位定當不俗。我催動流凰劍，劍鋒抵在那小女孩的脖子處：“不管你是誰，今日都留不住我。讓開。”
“姑娘不可！”昭游忙過來阻止。
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起來：“要是真打起來的話，你可打不過我。廢話少說，我來本就是要帶你過去的，不是來和你打架的。”
小女孩紮了眨眼，我原本握著流凰劍的手就忽然被一股力量所挾，再也使不出力氣，流凰劍也順勢掉在了地上。
“姑娘，你跟花大人去吧。要是有花大人在，天帝是絕對不會動姑娘的。”
我目光覆雜地盯著這個號稱花大人的小姑娘，手心冒出了汗，這個孩子，功力在我之上。
“走吧，要是去晚了，你可就真見不到他了。”
那孩子說完便轉身走了，我除了跟上，也別無他法。
“昭游，當著天帝的面我不好拖累你，你就留在這裏。”
“嗯。”
我轉身循上那孩子的步伐，盡管我催動全力，仍是被那孩子扔在身後，始終保持一段距離。
這樣的情形，不免讓我想起一月前，我來此地參加末生訂婚宴時，在天族的花園裏迷了路。那時候我也碰見一個相當奇怪的小女孩，饒是我努力追趕，都趕不上那孩子。難道我那日碰見的，就是眼前的花大人？
天族顯赫之人不少，但我的確不曾聽說過花大人。這個小女孩，究竟是何來頭，竟讓天帝都讓她三分？
不及多想，前方的花大人已是停住步伐，緩緩落了地。
落地之處，就是末生的宮邸。其時，宮邸內外早已被侍衛圍得水洩不通，眾人皆是面色匆匆地來往而過，神色肅穆。
我落了地，看著人流來往的宮邸，鋪天蓋地的心慌襲來。
花大人走了過來：“跟著我進去，否則你會被攔住的。”
我應了一聲，在包圍的重重目光之中，跟著花大人踏進了末生的宮邸，一路上竟沒有一個人敢攔住我。
進門左轉，穿過一段不長的回廊，便是一處極其講究的華美殿堂。殿堂之外，站著一幹議論紛紛的大夫，以及一隊身著玄甲的軍隊。
那是天帝的貼身軍隊，也就是說，天帝在裏面。
沈靜肅穆的氛圍讓我心煩意亂，我的腳開始不聽使喚，似是踩在無邊際的棉花之上，踉踉蹌蹌，不曾著地。
末生呢？他此刻究竟是何模樣？
我停住了步子，一時失去了進去的勇氣。我寧願此刻只是我的夢境，夢醒時末生還是那個末生，雲淡風輕，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，碰到再棘手的事都能輕松化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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